小智文学
一个有智慧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3章

吴公公那夜短暂的、幽灵般的现身,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持续了数。沈清辞让春桃暗中留意,自己也借着去柳美人或刘才人处的机会,格外关注那片区域的动静。然而,那老太监仿佛真的只是路过,之后再无踪影。王瘸子送东西时,也一切如常,甚至某还“额外”捎来一小包粗盐——这在冷宫亦是难得的物资。

“盐……”沈清辞看着那灰黄色、夹杂着沙砾的粗盐,若有所思。盐不仅是调味必需品,更有消毒、防腐等多种用途。王瘸子这份“好意”,背后是何意图?单纯的示好?还是某种更深的试探,看她们会如何使用这相对“珍贵”的东西?

无论如何,盐的到来是件好事。沈清辞小心地将盐分装在几个小陶罐里,密封好。一部分用于常饮食调味,另一部分则准备用于尝试制作简单的腌制食品——如果她们能获得更多蔬菜的话。还有一小撮,被她仔细收藏,作为可能的医疗储备(清洗伤口、配制生理盐水等)。

有了相对稳定的热源(炭火)、初步改善的卫生条件、不断积累的草药知识、渐清晰的生存规划,以及这意外得来的盐,漱玉轩的子似乎正朝着一个虽缓慢却积极的方向滑行。女人们甚至开始尝试在有限的条件下,增添一丝“生活”而非仅仅是“生存”的意味。

这晚,轮到在刘才人处小聚。刘才人的屋子比柳美人和沈清辞的都要小,却收拾得格外齐整。墙壁虽破旧,却糊着净的旧纸(不知她从何处寻来),破旧家具也擦得一尘不染。最引人注目的是窗台上,用破瓦罐养着的几丛绿意——有从墙角移栽的翠云草(张贵人指点过,可清热利湿),也有她自己用野蒜头泡出的青苗,郁郁葱葱,给这寒陋的屋子平添了许多生机。

炭盆里烧着沈清辞带来的几块耐烧的石炭,火光稳定,没什么烟。陶罐里煮着的水咕嘟作响,热气氤氲。三人围坐,中间摊开的不是油布地图,而是几样更“柔软”的东西——刘才人新近接到的“私活”。

一件浆洗处低等宫女拜托缝补的旧袄子,袖口磨得稀烂,需要大块织补;一条不知谁人的膝裤,裤裂了线;还有一方边缘脱线的汗巾。作为回报,对方答应下次帮忙多浆洗两件她们的衣物,并偷偷留下一点用剩的、品质稍好的皂角膏。

“这活计不难,只是费工夫。”刘才人纤细的手指抚过旧袄的破损处,眼神专注,已在心中勾勒出织补的经纬,“用相近颜色的旧布衬在里头,外面用同色线挑织,尽量织得平整,不显突兀。”她顿了顿,看向沈清辞和柳美人,“我是想,咱们以后接活,是不是也该定个‘规矩’?太破太脏、容易惹麻烦的,不接。回报太虚、不实在的,不接。还有,绝不能让人知道是咱们三个一起做的,最好都推到……推到我们当中看起来最不打眼的人身上。”

“最不打眼?”柳美人挑眉,随即了然,“你是说,都算在你头上?”刘才人胆小怯懦,在冷宫几乎是透明的存在,确实比曾是乐坊红人的柳美人和身份敏感的废后沈清辞更不引人注目。

刘才人点点头,小声道:“我是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在意我。只是针线材料,得大家一同想办法。”

“这主意稳妥。”沈清辞赞同,“只是辛苦刘姐姐了。材料方面,我们继续攒,王瘸子那边,偶尔也能换到点。张贵人那里,或许还能问出些织补用的植物纤维染料之类的门道。”

柳美人却想到另一层:“只做缝补浆洗,换来的不过是些劳力或小零碎。咱们是不是也该琢磨点……更‘值钱’的手艺?”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比如,沈妹妹你不是在弄那什么……药膏药粉?若是真成了,哪怕是最粗陋的,在这缺医少药的冷宫,乃至那些低等宫人太监眼里,可是能救命换钱的好东西!还有刘妹妹的绣活,若是材料允许,绣点精致些的小件……”

沈清辞沉吟。柳美人的想法更大胆,但也更危险。成药和精美绣品一旦流出,性质就不同于简单的缝补,更容易引起注意和觊觎。但风险往往与收益并存。

“成药之事,需极度谨慎。方子要安全无害,用料要常见低调,成品要不起眼。目前我们条件还不够,但可以开始慢慢试验储备。”沈清辞缓缓道,“绣品……刘姐姐的手艺自是好的,但眼下咱们没有好料子好丝线,绣了也卖不出价,反惹眼。不如先用在实处,比如,给咱们自用的枕囊、手捂子上绣点标记,或者,给孩子们的小衣上绣个平安符样,既是练习,也是祈福。”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布袋,倒出几样东西。一块颜色暗沉、质地略粗糙的深青色布料,是上次从刘才人带来的旧衣上拆下的;一小绺各色丝线,虽旧却光泽犹存;还有一磨得极其光滑纤细的骨针——这是她用柳美人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的、可能是鸟骨或鱼骨精心磨制而成,比铁针更不易生锈,也更适合精细活。

“这是我近琢磨的。”沈清辞将东西推给刘才人,“布料虽不好,但颜色沉,不扎眼。丝线是旧的。骨针轻巧。我想请刘姐姐,用这些,在这块布上,试着绣一幅最简单的图样——不要花鸟人物,就绣……北斗七星,如何?”

“北斗七星?”刘才人和柳美人都是一愣。

“嗯。”沈清辞点头,目光沉静,“北斗辨方向,定四季。绣它,不为好看,只为提醒我们自己,无论身处何地,境遇如何,心中要有方向,要知时节更替,希望不灭。”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这图样简单抽象,即便被人看见,也未必能联想到什么,只当是胡乱绣的。”

刘才人明白了,郑重地接过布料和丝线,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滑的骨针,眼中泛起柔和而坚定的光:“我懂了。沈妹妹放心,我会绣好的。”

柳美人看着她们,忽然笑了,笑容里有感慨,也有豁出去的豪气:“得,你们两个,一个谋算深远,一个心灵手巧。我嘛,就给你们当个护卫,再跑跑腿打听消息!咱们这‘冷宫三结义’,我看能成!”

一句玩笑话,却让三人心头都是一热。在这冰冷孤寂的绝境里,这种彼此信任、各展所长、共同谋划的感觉,是如此珍贵,仿佛暗夜中互相依偎取暖的星火。

聚会结束,沈清辞揣着刘才人新接的活计(那条裂的膝裤,她主动揽下,用自己琢磨的、更牢固的针法来缝)和那包珍贵的绣活材料,回到漱玉轩。夜已深,崔嬷嬷带着孩子们睡了。春桃就着炭盆余烬的光,还在缝补一件自己的旧衣。

沈清辞没有立刻休息。她走到墙角,挪开一个破柜子,露出后面墙壁上一块松动的砖。她小心撬开砖,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扁平小包。打开,里面是几页她最近在更小的油布片上记录的核心信息:药材配伍试验记录、简易净水装置草图、以及……一份极其简略的、关于冷宫守卫巡逻规律和几个可能薄弱点的观察记录(部分是柳美人凭借旧记忆和对声音的敏感推测的)。

这些东西,她连柳美人和刘才人都未曾完全透露。不是不信任,而是深知知道得越少,对她们或许越安全。这是她为自己,也为两个孩子,留的最后底线和秘密退路。

她借着炭盆最后一点微光,仔细审视着那份巡逻记录,用炭笔添上两个新推测的时间点。然后,她将东西重新包好,藏回原处,堵上砖块,恢复原样。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走到床边,看着并排睡在旧木箱里、盖着新棉袄的阿昭和阿玥。两个孩子呼吸均匀,小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宁静安详。阿玥的一只小手伸在外面,沈清辞轻轻握住,将那温热柔软的小手塞回被子里。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屋檐。远处宫墙之上,巡夜侍卫模糊的灯笼光影偶尔移动,如同悬浮在黑暗中的微弱鬼火。

沈清辞吹熄了最后一豆灯焰,在黑暗中躺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女儿小手的温度,脑中却回旋着北斗七星的图案、粗盐的用途、吴公公飘忽的身影、王瘸子莫测的态度、还有油布上那些未完成的蓝图。

路还很长,夜还很黑。但她们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孤立无援、只能被动承受的沈清辞了。她们有了同伴,有了计划,有了虽然微弱却在缓慢增长的力量。

就像刘才人即将绣下的那幅北斗。星子虽小,光芒微弱,却能穿透层层夜幕,为迷失者指引方向。

在这深宫最冰冷的角落,三个女子,正用针线、草药、炭笔和难以摧折的意志,悄悄地、密密地,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求生之网。每一针,都谨慎而坚定;每一线,都蕴含着对明天的微小期盼。

夜色如墨,灯火已熄。但有些光,亮在心里,便永不熄灭。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