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祭司家的看门狗第三次开始打呼噜。
姬浩趴在后院墙头上,嘴里叼着片薄荷叶——这不是为了清新口气,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汗味。狗鼻子灵,虽然这老狗牙都快掉光了,但嗅觉还在,他可不想因为汗味暴露。
他已经观察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里,石栾出来撒了泡尿,回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骂骂咧咧地上了门闩。两个守卫在前院巡逻,但路线固定得能掐表:从东墙角走到西墙角,二十五步,转身,再走回来,二十五步。每走完三圈,两人会在院中央的水井边停留片刻,抽口自卷的苦荞烟——这是石村少数还能弄到的“奢侈品”。
太规律了,规律得让人想打哈欠。
姬浩耐心地等。等到两个守卫第五次在水井边抽烟时,他像片影子般滑下墙头,落地无声,然后快速贴到屋后墙。
目标不是主屋,是西侧那间独立的仓库——白天他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堆满了粮食和杂物,但按照父亲画的地图,密室的入口就在仓库地板下面。
仓库门锁着,但锁是老式的铜锁,锈迹斑斑。姬浩从怀里掏出两细铁丝——这是他白天用石猛家那把断匕首磨的,虽然粗糙,但对付这种锁足够了。
铁丝进锁孔,他闭上眼睛,凭手感摸索。三息之后,“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姬浩推门进去,反手带上门。仓库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空气里弥漫着粮食的霉味和药材的苦味。他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快速找到仓库最深处——那里有个半人高的陶缸,缸里装着发霉的豆子。
按照地图,入口就在陶缸下面。
他用力推开陶缸——缸很沉,里面至少装了三百斤豆子,推起来嘎吱作响。但好在守卫的巡逻路线离仓库很远,声音传不过去。
缸移开后,露出了下面的地板。乍看和别处没什么区别,但姬浩蹲下,用手指敲了敲。
声音发空。
他摸索地板边缘,很快找到了缝隙。用石刀撬开一条缝,手指伸进去,用力一掀——
一块三尺见方的地板被掀了起来,露出下面黑黝黝的洞口,以及一道向下的木梯。
成了。
姬浩没立刻下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皮囊,倒出些粉末撒在洞口周围——这是林月特制的“驱虫粉”,能驱散蛇虫鼠蚁,也能掩盖人类的气味,防止被追踪。
做完这些,他才小心翼翼地踏上木梯。
梯子很旧,踩上去嘎吱作响。姬浩每一步都放得很轻,脚掌先试探,确认承重没问题才把全身重量压上去。下到一半时,他停住了,从怀里摸出细线,线头系着个小铃铛——这是他用野猪膀胱做的简易警报器,挂在梯子顶端。如果有人在他下去后移动地板,铃铛会响。
虽然大概率用不上,但谨慎总没错。
继续向下。大概下了二十级,脚踩到了实地。
姬浩点燃火折子——不是普通的火折子,是用“夜明草”汁液浸泡过的,燃烧时几乎没烟,光线也足够亮。火光亮起的瞬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密室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至少有祠堂后院那么大,四壁是打磨光滑的青石,地面铺着石板。空间被分成三个区域:
左边堆满了武器。不是石村那种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是精制的刀剑矛戟,刃口在火光下泛着寒光,有些还刻着符文。姬浩拿起一把短剑试了试,重量适中,平衡感极佳,比他怀里那把石刀强了不知多少倍。
中间是十几个大木箱,箱盖开着,里面装着各种物资:成捆的符文卷轴(虽然看不懂上面画的是什么,但能感觉到能量波动)、码放整齐的“灵晶”(一种白色的晶体,是修炼者补充能量的硬通货)、还有成匹的布料、药材、甚至……几坛密封的酒。
右边最诡异。
那里立着一座神龛,龛中供奉着一尊神像——三头六臂,面容狰狞,每只手都握着不同的法器:剑、杵、铃、幡、瓶、印。神像是黑玉雕成的,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像凝固的血。
而神像的六只手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
水晶是透明的,但里面封着东西——数十个模糊的人形光影,像被困在水中的飞蛾,无声地挣扎、扭曲、冲撞。他们的面容痛苦到变形,嘴巴大张,像是在尖叫,但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姬浩的手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
他认得其中一个光影。
那是个女人,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用木簪简单绾着。即使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即使身影模糊得像风中残烛,他还是能认出来——
是娘。
十年了,他以为娘早就魂飞魄散,入了轮回。可原来……原来她的残魂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夜夜承受折磨。
姬浩感觉血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想冲过去,砸碎那水晶,把娘救出来。但理智死死拽住了他——不能冲动,水晶肯定有防护,贸然动手会触发警报,到时候不光救不了娘,自己也得搭进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观察。
水晶被放置在神像手掌的一个凹槽里,凹槽周围刻满了细密的符文,符文之间有暗红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是血,新鲜的人血,估计是每次血祭时从祭品身上取的。
水晶本身也在吸收能量。姬浩能看见,密室顶上有几道极细的裂缝,地脉阴气正从裂缝中渗出,被水晶吸收。而水晶里的残魂们,每被阴气冲刷一次,身影就模糊一分,同时会剥离出一点微弱的白光,白光顺着水晶底座的一细管,流入神像内部。
他们在被“炼化”。
用阴气和痛苦,把残魂中最精纯的“魂精”提炼出来,输送给神像——或者说,输送给神像背后的某个存在。
“幽冥族……”姬浩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手已经握成了拳,指甲掐进掌心,血渗出来,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缓缓走到神龛前,距离水晶只有三步。
娘亲的残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挣扎,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看”向姬浩的方向。
那一瞬间,姬浩看见了。
看见娘眼里闪过的一丝清明,看见她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看见她抬起手——那手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水晶壁——轻轻摇了摇。
别过来。
姬浩读懂了那个手势。
他鼻子一酸,但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敌人更得意。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瓶——这是林月给的,里面装着她用几种阴性草药调制的“养魂液”,虽然不能救出残魂,但能暂时缓解痛苦。他小心地滴了一滴在神龛边缘,液体渗入石缝,化作淡淡的雾气,飘向水晶。
雾气接触到水晶的瞬间,里面的残魂们突然安静了一瞬,痛苦的表情舒缓了些许。虽然很快又恢复了挣扎,但那一瞬间的安宁,够了。
娘亲的残魂再次看向他,这次,她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
姬浩也点头,然后快速退开。他不能在这里久留,石栾随时可能下来——这老东西每晚都要来密室“祷告”,这是石虎喝醉后说漏嘴的。
他回到物资区,快速搜刮。短剑拿两把,符文卷轴挑了几个能量波动最强的,灵晶抓了一大把——这玩意儿能快速补充能量,关键时刻能救命。药材也拿了些,都是《百草图鉴》里记载的稀有品种。
正要离开,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他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是——
军装。
不是幽冥族的黑袍,也不是天妖族的皮甲,是人族的制式军装,虽然样式古老,但保存完好。箱子里还有旗帜、号角、甚至……几本兵书。
姬浩愣住。
石栾族军装什么?这老东西不是早就投靠幽冥族了吗?
他翻开兵书,扉页上盖着印章,印章的图案是:火焰中托着一柄剑。
轩辕卫的徽记。
这些是上古时期,守碑卫所的标准装备。石栾留着它们,是想什么?缅怀?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另有所图。
姬浩把兵书也揣进怀里。正要合上箱盖,手突然一顿。
箱子最底层,压着一卷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他拿出来打开,是一张地图——比父亲画的那张详细百倍,不仅标注了密室和魂牢,还标注了整个石村地下的结构,包括几条隐秘的逃生通道,以及……一个用朱砂圈出来的位置,旁边写着:
“封印核心·禁入”。
地图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字迹很新,应该是石栾最近加上去的:
“圣主苏醒在即,封印将破。届时石村首当其冲,须提前撤离。逃生通道已清理,物资已备齐。待血祭完成、圣主赐下‘幽冥之体’后,即刻离开,前往北疆‘幽冥城’。”
呵,老东西连后路都想好了。
姬浩冷笑,把地图也收好。正要转身,耳朵忽然动了动——
上面有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在靠近仓库。
石栾来了!
姬浩立刻熄灭火折子,快速扫视四周。藏哪儿?武器堆后面?容易被发现。箱子里?空间不够。神龛后面?太显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仓库门口。
来不及了!
姬浩目光落在那个陶缸上——他下来时没把缸挪回原位,缸和地板之间有条缝。他快速钻进去,刚把缸推回原位,就听见仓库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石栾进来了,还哼着小调,听起来心情不错。
姬浩缩在缸后的缝隙里,屏住呼吸。缝隙很窄,他几乎是被挤在里面,口闷得发慌,但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在仓库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密室入口附近。
“嗯?”石栾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姬浩心里一紧——被发现了?
但石栾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这驱虫粉……怎么撒得到处都是?这些下人,做事越来越马虎。”
原来是在说林月的驱虫粉。
脚步声继续,然后是地板被掀开的声音,木梯嘎吱作响——石栾下去了。
姬浩等了几息,确认石栾已经下到密室深处,才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钻出来。他本想立刻离开,但犹豫了一瞬,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边,趴下,往下看。
密室里,石栾正跪在神龛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嘴里念念有词。他念的是幽冥族的语言,姬浩听不懂,但真言火种微微跳动,把那些话翻译过来:
“……大人,本次血祭的三名主祭品,魂质皆是上等,尤其那个叫姬雨的女孩,魂香纯净,堪比当年姜月……定能助您恢复三成力量……”
神像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
一个沙哑、像是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
“做……得……好……石栾……待本尊……脱困……赐你……永生……”
石栾激动得浑身发抖,额头贴地:“谢大人!谢大人!”
“但……”声音顿了顿,“近……封印……有异动……有人……触碰了……核心……查……”
“是!属下一定严查!”石栾连忙应道。
红光熄灭。石栾又跪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物资区,清点了一下东西,然后皱了皱眉:“灵晶少了?符文卷轴也少了……又是那些手脚不净的守卫。”
他骂骂咧咧地记了几笔,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姬浩立刻缩回头,快速溜到仓库门后,藏在阴影里。
石栾爬上木梯,合上地板,又把陶缸推回原位,然后锁上仓库门,哼着小调离开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姬浩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摸了摸怀里搜刮的东西,又看了看密室入口的方向。
永生?
他冷笑。
那就看看,是你的永生硬,还是我的剑利。
转身,他翻墙离开祭司家。
夜还深,路还长。
但有些火,已经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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