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洞穴里的空气带着恒定的微凉，但此刻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氛。沈渊把背包放在控制台上，金属容器与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婉立刻凑了过来，眼睛盯着那些小盒子，几乎要冒出光来。

“这就是……信号物质？”她伸手想碰，又停住。

沈渊点头，先拿出了那个拷贝数据的U盘：“这是深蓝实验室的全部研究记录。王建国的手稿也在里面。”

陈浩则更关注别的东西。他指了指沈渊肩膀处防刺服上的裂口：“沈哥，你受伤了？”

“擦伤，不严重。”沈渊脱下外套，露出下面的伤口——三道平行的划痕，不算深，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感染初期，“处理一下就行。”

林婉转头去拿医疗箱，动作麻利。五天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的动作效率提升了不少，但脸色也更苍白了。

“外面情况有多糟？”陈浩帮着消毒，低声问。

“比我们想象的快。”沈渊调出无人机最后拍到的公路画面——七个变异体围食的镜头。

陈浩的手顿了顿，喉结滚动。

林婉看了一眼屏幕，立刻移开视线，专注于缝合。她的手指很稳，针线穿过皮肤的动作干净利落，但呼吸明显急促了。

“不对称变异……”她喃喃道，“局部突变，个体差异极大。这意味着病毒没有固定的表达模式，或者说……它在尝试所有可能的突变方向，筛选最优解。”

“更像进化，而不是退化。”沈渊说。

“是强制进化。”林婉打完结，剪断缝线，开始涂抹抗生素软膏，“环境压力剧变，所有生物都被迫在极短时间内适应。失败者死亡，成功者……变成新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那些金属容器：“这些样本，能帮我验证一些猜想。”

“先看数据。”沈渊把U盘插入控制台主机。

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屏幕上。

—

两小时后。

林婉把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摊在实验台上，上面满是红笔划出的重点和潦草的笔记。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但精神异常亢奋。

“王建国的研究方向是对的。”她指着其中一页图表，“47.3赫兹不是随机频率，而是某种……基准频率。就像无线电广播的载波，所有信号都叠加在这个基础频率上传输。”

沈渊站在她旁边，看着那些复杂的数据曲线：“能解读内容吗？”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林婉摇头，“这需要对应的解码协议，或者……像王建国那样，让自己变成接收器的一部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在笔记里说，‘它们不是遗物，是种子’。我仔细看了他最后的实验记录——他把微量信号物质植入了自己的前臂皮层。”

陈浩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做什么？”

“成为‘节点’。”林婉调出一张显微镜照片，上面是染色的组织切片，“信号物质会与神经末梢建立连接，理论上可以让携带者直接感知网络状态。但代价是……”她翻到下一页，那是一张手绘的素描，画着一个扭曲的人形，身体各处伸出细丝，连接着虚空中的光点。

“被同化。”沈渊说。

“对。王建国死前已经出现了幻听和幻觉，他不断说‘蜂巢在召唤’。这可能不是疯话，而是他的大脑真的接收到了……某种信息流。”

林婉关掉文件，看向那些金属容器：“我需要研究这些样本。但必须极其小心，实验室的防护等级可能不够。”

“先做无损检测。”沈渊说，“光谱分析，结构扫描，任何不涉及直接接触的实验都可以做。我们需要知道它们是什么，但绝不能冒险让它们接触活体组织——尤其是我们的。”

“明白。”林婉点头，已经开始规划实验流程，“陈浩，能帮我搬一下扫描仪吗？”

陈浩应声过去帮忙。

沈渊则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卫星地图的最新数据。

情况在继续恶化。

江海市的蓝色火焰区域扩大了至少百分之十五，而且出现了新的异常现象：在一些区域，热成像显示地面温度异常升高，形成一个个“热点”。不是火灾，而是像地热活动，但分布毫无地质规律。

更值得注意的是军队的动向。

原本在城北三十公里处的防线，在过去六小时内向后收缩了八公里。卫星捕捉到零星的交火闪光，但规模都不大。主力部队似乎在……保存实力？

或者说，他们在放弃外围，固守核心区域。

沈渊放大地图，标记出几个关键点：市中心的指挥大楼、城东的军事基地、还有……江海市博物馆。

博物馆区域被重点标注了。从热成像看，那里有明显的活动痕迹——不是变异体的低温信号，而是正常人体温的热源，而且数量不少。

至少二十人，可能更多。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保护文物？还是……寻找什么东西？

沈渊想起赵铁山。那个军方调查员一定不会放过博物馆的线索。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沈哥。”陈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姐的扫描仪准备好了，但需要稳定电源，现在用太阳能电池的话，要关掉一些其他设备。”

“关掉非必要照明，实验室优先。”沈渊说。

洞穴里的灯光暗了一半，只有实验区和控制台还亮着。昏暗的光线让空间显得更加压抑，像墓穴。

林婉启动了扫描仪。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一束肉眼不可见的射线扫过金属容器。屏幕上开始构建三维模型，层层剥离，显示内部结构。

“密度极高……原子排列方式……这不可能。”林婉盯着数据，眉头紧锁，“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金属，也不是人类技术能制造的合金。它的晶体结构是……自优化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它内部的结构会根据外部环境自动调整，以达到某种最优状态。就像……活的晶体。”林婉调出模拟动画，“看，当外部电场改变时，它的晶格会在微秒级时间内重组，改变导电性、磁性、甚至光学特性。”

她抬头看沈渊：“这解释了为什么手环能产生护盾。它不是‘存储’能量然后释放，而是实时调整自身结构，将冲击能量引导、分散、转化为其他形式。”

沈渊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银色手环。

“也就是说，它的功能取决于我们怎么‘激发’它？”

“理论上是的。”林婉点头，“但需要一个‘指令集’。就像电脑硬件需要软件才能运行，这个物质需要特定的能量频率或编码序列，才能激活特定功能。王建国尝试用自身神经系统当接口，但……”她没说完。

但失败了，而且付出了惨重代价。

“那个容器里的人呢？”陈浩突然问，“他也戴着手环，但看起来……更完整。”

沈渊沉默了几秒。

“他可能找到了更安全的连接方式。”他说，“或者，他本身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林婉重新看向扫描数据，眼神变得复杂：“沈老师，你带回来的样本里，有一种……生物成分。”

“什么？”

“在这个编号S-07的容器里。”她调出另一个分析窗口，“除了信号物质，我还检测到了微量生物组织残留。DNA序列已经严重降解，但还能识别出……是人类基因。”

“王建国的？”

“不，序列不同。”林婉快速比对数据，“而且死亡时间更久，至少一个月以上。也就是说，在灾变爆发前，就有人已经……成为了实验品。”

洞穴里安静下来。

只有扫描仪的嗡鸣声，和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

“深蓝实验室不是研究机构。”沈渊缓缓说，“是实验场。有人在灾变前就在尝试与这些‘遗物’建立连接，而王建国……可能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调出实验室的平面图，放大到样本库区域。

“那个容器，不是临时准备的。它有独立的生命维持系统，有监控设备，有数据记录接口。这是一个长期项目，有人自愿或被迫躺在里面，等待‘共鸣’。”

“为了什么？”陈浩的声音有些干涩。

“为了成为节点。”林婉接过话，“如果王建国的理论是对的，这些信号物质需要生物载体才能完全激活。单个手环只是‘终端’，而一个活着的、与物质融合的‘人’，可能就是……‘服务器’。”

她看向沈渊：“那个人让你‘找到他’。也许不是指找到他本人，而是找到其他……像他一样的人。”

沈渊走到洞穴中央，看着墙上的手绘地图。

七个红点标记着信号源的位置。深蓝实验室只是其中之一。

“蜂巢有七个主要节点。”他低声说，“如果我们假设每个节点都需要一个‘核心’，那么至少有七个人……躺在地下的容器里。”

“或者曾经有七个人。”林婉补充，“也许有些已经死了，有些失败了，有些……还在等待。”

陈浩握紧了拳头：“我们要去找他们？”

“不。”沈渊摇头，“我们要找到‘控制者’。”

他转身看向两人：“有人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有人提前布局，建立实验室，寻找志愿者，研究信号物质。他们不是被动应对灾难，而是……在利用灾难。”

“谁会做这种事？”陈浩问。

沈渊没有回答。

但他的脑中闪过几个名字：某些跨国生物科技公司，某些国家的秘密研究部门，某些……在末世传说中后期崛起的庞大势力。

前世他层次不够，接触不到这些秘密。但现在，线索开始串联。

“林婉，继续分析数据，但安全第一。”沈渊说，“陈浩，从今天起，你的训练科目调整。我要你熟悉我们所有的电子设备和监控系统，学习基本的数据分析和信号追踪。”

“是。”

“至于我……”沈渊看向控制台，那里显示着外面世界的实时画面，“我需要去确认一件事。”

“现在？”林婉皱眉，“你的伤——”

“小伤，不影响。”沈渊已经走向装备区，“而且这次不去远的地方，就在山谷外围。我需要知道，那些47.3赫兹的信号……有没有影响到这里的生物。”

他想起无人机拍到的变异体，想起那些不对称的、怪诞的突变。

如果信号网络真的在加速进化，那么即使是远离城市的山区，也不可能完全幸免。

他需要知道，这个安全屋能安全多久。

—

傍晚时分，沈渊再次离开洞穴。

这次只带了基础装备：手枪、匕首、夜视仪、信号探测器，还有三个小型传感器。他要将这些传感器布置在山谷的几个关键位置，建立更细致的监控网络。

山谷里的空气清冷，带着松针和腐殖土的味道。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橙红色，但东边的天际已经开始暗下来。

沈渊沿着预定的路线移动，脚步放得很轻。

第一个传感器布置在山谷入口的制高点，伪装成一块岩石。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监控整条进谷的道路。

第二个放在溪流旁，隐藏在一丛灌木里。水边是动物活动的必经之路。

第三个……沈渊停住了。

他原本计划放在山谷深处的岩壁下，但那里现在有东西。

不是动物。

是人。

准确说，是人的痕迹：一堆刚刚熄灭的篝火，灰烬还冒着余烟；几个空罐头，标签被撕掉了；还有一条撕破的围巾，沾着血迹。

沈渊蹲下，检查痕迹。

篝火不大，最多烧了两三个小时。罐头是军用压缩食品的包装，但生产批次很新——是灾变后生产的配给品。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是最近几个小时的事。

而且，不止一个人。

从脚印看，至少三个，可能四个。脚印杂乱，深浅不一，有人受伤了。围巾上的血迹还没完全干透。

沈渊立刻隐蔽到树后，举起夜视望远镜。

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叫。

但他知道，寂静不代表安全。

他打开信号探测器。屏幕上，47.3赫兹的信号强度在正常范围内波动，没有异常。

但另一个频段——普通的民用无线电频段——捕捉到了微弱的信号。

不是对话，是摩尔斯电码。

断断续续，不熟练，但确实在发。

沈渊调高灵敏度，捕捉到了完整的一段：

“. -.. . .–. -.-. .- .-. – .–. … — …”

他快速在脑中解码：

D-E-P-C-A-R-T-P-S-O-S

意思不明，但最后三个字母很清楚：SOS。

求救信号。

沈渊关闭探测器，继续观察。

五分钟后，他看到了他们。

从山谷另一侧的林子里，踉踉跄跄走出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着破烂的户外装，身上有伤。其中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那人的腿受伤了，用撕碎的裤子草草包扎着，还在渗血。

他们走到溪边，趴下喝水，动作急切得像几天没喝过水。

沈渊数了数：确实是三个，加上受伤的那个，一共四个。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军人，也不像是专业的幸存者。衣服不统一，装备杂乱，行动缺乏纪律性。

更像是……普通的市民，在灾难中侥幸活到现在，然后逃到了山里。

沈渊在犹豫。

接触？还是避开？

接触的风险显而易见：可能暴露安全屋的位置，可能引来麻烦，可能……他们已经被感染，只是还没发作。

但避开的代价是：失去了解外部情况的机会。这些人从城市来，一定知道最新的状况。而且，如果他们发出了求救信号，可能还会有其他人看到，然后找到这片山谷。

就在沈渊权衡时，意外发生了。

那个在喝水的女人突然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然后，她做了个手势。

另外两个男人立刻停止喝水，快速隐蔽到石头后面。受伤的那个人也被拖到树丛里。

动作突然变得专业起来。

太快了，太熟练了。

这不是普通市民的反应。

沈渊瞳孔微缩。

陷阱。

他立刻后撤，但已经晚了。

从三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枪栓拉动的声音。

“别动。”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慢慢转身，手举起来。”

沈渊缓缓转身。

在他身后十米处，站着三个人。不是刚才溪边那三个，而是另外三个——穿着统一的深色作战服，手里端着制式步枪，枪口稳稳对准他。

他们的脸上涂着迷彩，但眼神锐利，动作协调。

军人。

或者说，曾经是军人。

“武器，慢慢放下。”为首的男人说，声音不带感情，“然后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在这山里做什么？”

沈渊看着他们，大脑飞速运转。

制服上没有明显的标识，武器是标准的95式突击步枪，但保养状态一般。站位专业，但没有形成完整的交叉火力——可能是人手不足，或者……他们也在忌惮什么。

“我在逃命。”沈渊开口，声音故意放得有些颤抖，“城里全是怪物，我只能往山里跑。”

“一个人？”

“本来有同伴，都死了。”沈渊慢慢蹲下，把手枪放在地上，“你们是……军队的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三个士兵交换了一个眼神。

“站起来，手举高。”为首的人没回答他的问题，“背包打开，慢慢倒出里面的东西。”

沈渊照做。

背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食物、水、医疗包、夜视仪、信号探测器……

“这是什么？”一个士兵用枪口指了指探测器。

“收音机改的。”沈渊说，“我想试试能不能收到外界的信号。”

士兵蹲下检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常，丢回地上。

“你在这附近见过其他人吗？”为首的人问，“或者……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

“发光的，奇怪的，不像自然产物的东西。”士兵盯着他的眼睛，“或者，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像低频的震动，或者……脑子里有声音？”

沈渊心中一动。

他们在找信号源。

或者说，在找“遗物”。

“没有。”他摇头，“我只见过怪物，还有死人。”

士兵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摆摆手：“搜身。”

另外两个士兵上前，快速搜了一遍，没发现其他武器。

“头儿，干净的。”

为首的人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听着，这片山区现在很危险。不只是怪物，还有……别的东西。你最好找个地方藏好，别乱跑。”

“你们不是来救人的？”沈渊问。

“我们有自己的任务。”士兵收起枪，“现在，往东走，别回头。如果看到其他人，告诉他们：军方在北纬31度18分，东经121度22分设立了临时收容点，但只开放到明天日落前。”

他报了一个坐标。

沈渊记下了。

“现在，走。”

沈渊捡起背包和手枪，慢慢后退，然后转身向东走。

他能感觉到，那三个士兵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树林深处。

但他没有真的离开。

绕了一个大圈后，他重新隐蔽起来，用望远镜观察。

那三个士兵回到了溪边，和另外四个人汇合。七个人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他们从背包里拿出了更专业的设备：便携式频谱分析仪、地质雷达探头、还有……一个沈渊见过的东西。

那是军方“遗迹调查科”的标准装备之一。

赵铁山的人。

他们在找什么？

沈渊调整望远镜焦距，看到他们展开了一张地图，在上面标记着什么。

地图的中心点，赫然是——他所在的这片山谷。

更准确地说，是山谷深处，某个特定的位置。

距离安全屋，不到两公里。

沈渊收起望远镜，悄无声息地撤离。

他需要尽快回去。

山谷里有东西。

而军方，已经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