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封闭的靶场里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子弹击中靶纸,留下一个偏离靶心甚远的弹孔。
凌云放下手臂,手里的92式手枪沉甸甸的。
硝烟的味道混杂着枪油的气息,钻进鼻腔。
“怎么,跟靶子有仇?”
张建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摘下护目镜,看了一眼凌云面前那张惨不忍睹的靶纸。
“打得跟天女散花似的。”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出弹匣,检查枪膛。
“手不稳,心就乱。”
张建军走过来,拿起那张靶纸。
“你小子最近破案跟开了挂一样,怎么到了靶场,反倒连个新手都不如了?”
“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凌云随口找了个理由。
张建军把靶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走吧。”
“去哪儿?”
“换个地方,给你补补。”
张建军脱下射击背心,丢在台子上。
“案子是人办的,不是机器。”
……
路边的宵夜摊,是这个城市夜晚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油腻的桌子,塑料的凳子,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孜然和烤肉的香气。
张建军要了两瓶啤酒,一大把肉串。
“趁热吃。”
他把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递给凌云。
凌云接过来,却没有动。
周围人声鼎沸,划拳的,聊天的,将这里的寂静衬托得更加突出。
张建-军自己咬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说。
“我刚入行的时候,跟过一个案子。”
他喝了一口啤酒,泡沫沾上了嘴唇。
“连环杀人案,凶手很狡猾,现场什么都没留下。”
“当时队里所有人都没头绪,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凌云抬起头,看着他。
“我当时啊,就觉得一个人很可疑。”
“谁?”
“一个看着特别老实的修车工。每次我们去排查,他都特别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张建军又撸了一串。
“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就是一种感觉。”
“直觉?”
凌云问。
“对,直觉。”
张建军点点头。
“一个警察最宝贵,也最危险的东西。”
他看着凌云。
“我把我的怀疑跟当时带我的师父说了。你猜他怎么说?”
凌云摇了摇头。
“他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建军自己笑了起来。
“他说,‘你当自己是算命的?警察办案靠的是证据!不是你觉得!’。”
“后来呢?”
“后来,我被他罚去整理了三个月的旧案卷宗,不准我再碰那个案子。”
张建军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点被罚的怨气。
“我一边整理卷宗,一边偷偷地查那个修车工。查他的过去,查他的社会关系,查他每天的行踪。我把他当成一个课题来研究。”
“有用吗?”
“屁用没有。”
张建-军说得干脆。
“他干净得跟一张白纸一样。那段时间,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
凌云手里的肉串已经凉了。
“案子就这么僵着,直到半年后。”
“半年后怎么了?”
“队里来了个新的技术员,重新勘察了其中一个案发现场。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墙角,提取到了一枚不完整的指纹。指纹有残缺,比对系统里找不到匹配的。”
张建军把酒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
“我师父让我把所有嫌疑人的指纹都拿去,让那个技术员做人工比对。”
“那个修车工的,也在里面?”
“当然在。”
张建军说。
“比对结果出来,就是他。”
宵夜摊的嘈杂似乎在这一刻都远去了。
凌云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就因为一枚残缺的指纹,他招了。所有案子,都是他做的。”
张建军把空酒瓶往桌子上一顿。
“案子破了,庆功宴上,我师父把我叫到一边。他跟我说,‘你的直觉是对的,但如果不是那枚指纹,你的直觉就永远只是直觉。它一文不值’。”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们是警察,我们不能因为“觉得”一个人有罪,就给他定罪。我们必须找到能把他钉死的证据,让他无可辩驳。’。”
凌云没有出声。
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凌云。”
张建-军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个好苗子,这一点,队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你很聪明,看问题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点。”
“这很好。”
“但是……”
张建军凑近了一些,压低了音量。
“有时候,直觉是种天赋,但别让它成了你的负担。”
“你的推断,要经得起推敲。你的结论,要有扎实的证据链去支撑。”
“一步,一步,把地基打牢了。这样,不管你将来盖多高的楼,才不会塌。”
他拍了拍凌云的肩膀,力道很重。
“破案,不是百米冲刺,比谁快。”
“它是马拉松,比的是谁能稳稳当当地跑到终点。”
“我们打交道的不只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受害者家属,证人,甚至是我们自己人。”
“你要让他们相信你,靠的不是神乎其神的推测,而是你摆在桌面上的,一份又一份,扎扎实实的证据。”
“只有证据,才能让所有人都闭嘴。”
凌云缓缓抬起头。
他从张建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关切。
那不是怀疑,也不是试探。
那是一个老刑警,对自己看重的后辈,最真诚的提点。
之前那股被顾悦勾起的,悬在半空的危机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落地的支撑点。
张建军的话,为他指明了一条路。
一条可以将他的“秘密”完美隐藏在流程之下的路。
“师父。”
凌云拿起那串已经凉透的肉串,咬了一大口。
肉很硬,有些难嚼。
但他还是用力地咽了下去。
“我懂了。”
“懂了就好。”
张建军露出了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快吃,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凌云点点头,拿起另一串,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一次,肉串似乎没有那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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