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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夜在绸缎庄住到第三日,后院的石榴花开得正盛,红得像团火,花瓣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他正蹲在廊下择菜——这是账房王老头给他派的活,说是“先熟悉熟悉铺子里的烟火气”,忽然听见前堂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张万贯的怒喝。

“一群废物!连匹云锦都看不住,留你们有何用?”

李夜手里的青菜差点捏出水来。他放下菜篮子,往门口挪了挪,透过门缝往外看。前堂里,张万贯正指着几个伙计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溅了人家一脸。地上摊着匹被撕了道口子的云锦,银线绣的孔雀尾巴缺了块,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老板,是……是客人试穿时不小心勾到了钗子……”一个伙计小声辩解,头快埋到胸口。

“客人不小心?你们是死人吗?不知道盯着点?”张万贯气得发抖,抓起算盘往案上一拍,“这匹云锦值二十两银子!卖十匹蜀锦都赔不回来!”

李夜缩回脚,心里有点发沉。他这几日才算明白,绸缎庄看着光鲜,内里的门道比残巷的弯弯绕还多。一匹料子的成色、定价、保管,哪一样出了岔子都能让人头疼掉半拉。王账房说,前堂的管事上周刚被辞退,就因为把一匹蜀锦的价报低了三成,让张万贯心疼得三天没吃好饭。

正想着,王账房掀着帘子进来了,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麻线:“夜娃子,老板叫你。”

李夜的心咯噔一下,跟着王账房往前堂走。路过那匹破云锦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道口子在孔雀的翅膀根,针脚乱得像团草,不像是钗子勾的,倒像是被人故意撕的。

“夜娃子来了?”张万贯的脸色缓和了些,不像刚才那样凶神恶煞,“你看这事闹的。”他指了指地上的云锦,语气里满是心疼。

“老板,这口子……”李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像是钗子勾的。”

张万贯愣了一下,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撕破的线头,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不敢确定。”李夜低下头,“只是看着针脚乱。”

旁边的伙计们都愣住了,谁也没敢接话。张万贯盯着云锦看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说不对劲!那客人试穿时磨磨蹭蹭的,眼神躲躲闪闪,原来是想讹我!”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圈,突然停在李夜面前,眼睛亮得吓人,“夜娃子,前堂缺个管事,我看你心细,就由你来当吧!”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前堂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苍蝇飞。王账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几个老伙计的脸色变得难看,眼神里的嫉妒像火苗似的蹿了起来。

李夜更是惊得后退了半步:“老板,我……我不行!我刚来没几天,啥都不懂……”

“不懂可以学!”张万贯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我看你比这群眼高手低的强!至少你能看出这云锦的口子有问题!”他指着那几个伙计,“你们谁看出来了?啊?一个个就知道站着发呆!”

伙计们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老板,这……”李夜还想推辞,却被张万贯按住了肩膀。他的手劲很大,捏得李夜骨头有点疼。

“就这么定了!”张万贯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就是前堂管事,管着这几个伙计,账房那边会跟你对账。月钱涨到五百文,要是干得好,年底还有分红!”

五百文!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可看着周围伙计们投来的眼神——有怨毒,有不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这管事之位,哪是什么美差,分明是块烫手的山芋。

“还不快谢谢老板?”王账房在旁边轻轻推了他一把,给了个眼色。

李夜咬了咬牙,低下头:“谢老板提拔。”

张万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看好铺子”“别让人糊弄”之类的话,就揣着那匹破云锦去找坊正了,说是要去告那个讹人的客人。

他一走,前堂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几个伙计站在原地,没人动,也没人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往李夜身上瞟,像打量什么怪物。

“李管事。”一个高个伙计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他叫刘大,在绸缎庄干了五年,原本是最有希望当管事的,“既然您成了管事,那是不是该给我们分分工?总不能让我们傻站着吧?”

其他几个伙计跟着起哄:“就是啊,李管事,您给句话。”

“我们都听您的吩咐。”

这话听着恭敬,骨子里却藏着刺。李夜知道,他们是想看他出丑。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后站定——那是以前管事的位置,比别处高出半尺,能看清整个前堂。

“王二哥,你去把昨天的账目对对,看看有没有错漏。”李夜指着一个矮胖的伙计说。王二哥是个老好人,平时不爱掺和是非。

王二哥愣了一下,赶紧应了声“好”,转身往账房走。

“刘大哥,”李夜又看向高个伙计,“劳烦你去把货架上的绸缎归置一下,把新到的那批吴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刘大的脸沉了沉,哼了一声,却还是转身去了货架,只是动作慢吞吞的,故意把绸缎弄得“哗啦”响。

剩下的两个伙计,李夜也给他们派了活,一个去打扫门槛,一个去清点存货。虽然没人明着反抗,但那股子不情不愿的劲儿,像乌云似的罩在前堂上。

李夜坐在管事的位置上,浑身不自在。柜台是红木的,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前任管事刻的小记号。他摸了摸那些刻痕,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预演日”里,前堂管事被辞退时,也是这样坐在这张椅子上,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似的。

“李管事,”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夜抬头,看见个穿绿衫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食盒,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葡萄。是隔壁茶铺的苏婉儿,常来给绸缎庄送茶水。

“苏姑娘。”李夜站起身,脸颊有点发烫。这几日苏婉儿来送茶,总爱跟他说几句话,问他在绸缎庄习不习惯,像个热心的邻家妹妹。

“听我爹说,你当管事了?”苏婉儿走进来,把食盒放在柜台上,“恭喜你啊。我娘做了些枣泥糕,给你送来尝尝。”

食盒打开,一股甜香飘了出来,几个伙计的鼻子都动了动,却没人敢看。

“谢谢苏姑娘。”李夜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带着枣子的香。

“当了管事,是不是很忙?”苏婉儿眨着眼睛问,“前堂的事多,那些老伙计……怕是不好管吧?”

李夜心里一动,没想到她看得这么透彻。他苦笑了一下:“是有点难。”

“我爹常说,管人不如管事。”苏婉儿笑着说,“把事情理顺了,人自然就服了。你看这绸缎庄,进货、定价、售货,哪一环都不能乱。你要是能把这些事弄得清清楚楚,谁还敢不服你?”

李夜愣住了。是啊,他光顾着担心伙计们不服,却忘了最根本的——管事,管的是事,不是人。只要把铺子的事管好,让张万贯满意,让客人放心,那些闲言碎语自然就没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苏姑娘。”李夜的心里亮堂了许多,像拨开了一层雾。

苏婉儿笑了笑:“不客气。我爹还等着我回去看铺子呢,先走了。”

她刚走,刘大就阴阳怪气地说:“李管事真是好福气,刚当上管事就有姑娘送糕点,不像我们,只能干看着。”

李夜没理他,拿起账本翻看起来。上面记着最近的进货和售货,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还模糊不清。他想起苏婉儿的话,拿起笔,开始一笔一划地重新誊写,把不清楚的地方标出来,准备等王账房回来问清楚。

他的动作很专注,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前堂渐渐安静下来,伙计们看他真的开始做事,也没再起哄,只是干活的动作还是有点慢。

傍晚关门前,张万贯回来了,脸上带着喜气:“那讹人的婆娘被坊正训了一顿,乖乖赔了银子!夜娃子,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他走到柜台前,看见李夜誊写的账本,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是你弄的?比王老头记的还清楚!”

“就是随便写写。”李夜有点不好意思。

“好!好!”张万贯拍着他的肩膀,“我没看错人!以后这前堂就交给你了,我放心!”

旁边的伙计们脸色更难看了,刘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

关了铺子,李夜往后院走,路过石榴树时,看见王账房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慢悠悠地喝着。

“王账房。”李夜喊了一声。

王账房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睡不着?”

李夜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知道这管事为啥烫手吗?”王账房喝了口酒,递给李夜,“因为挡了别人的路。”

李夜接过酒葫芦,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有点烧得慌:“我知道刘大哥他们不服。”

“不服的不只是他们。”王账房叹了口气,“张老板的内弟,三日前还来打听管事的位置呢。你占了这个位,等于挡了他的路。”

李夜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不过你也别怕。”王账房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老板是个商人,谁能给他挣钱,他就信谁。你只要把铺子管好,比什么都强。”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你看这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缺,可它该亮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李夜抬头看了看月亮,银盘似的挂在天上,把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摇摇晃晃的。他想起苏婉儿的话,想起王账房的话,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散去了。

是啊,管他谁不服,管他有多少门道,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把绸缎庄的账目理清楚,把绸缎保管好,让客人满意,让张万贯放心。

至于那些烫手的议论和眼神,就像这石榴花,开得再热闹,也总有落的时候。

他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心里那块叫“管事”的石头,好像也没那么烫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誊写的账本上,字里行间都透着股认真劲儿。李夜笑了笑,吹灭了油灯。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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