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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总算小了些。不再是砸得人生疼的雨点,变成了黏糊糊、冷冰冰的雨雾,弥漫在整片山林里,无孔不入。每一滴水珠从高高的树叶尖儿上汇聚、滴落,“啪嗒”一声砸在泥地里,或者“嘀嗒”一声落在裸露的岩石上,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杨禾禾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她每向上挪动一寸,右侧腰部的剧痛就尖锐地提醒着她刚才那番致命的翻滚。那痛楚不像表面的刮伤,它深埋在里头,像有根钉子楔进了骨头缝,每一次肌肉牵拉、每一次重心移动,都疼得她眼前发黑,牙关咬得死紧,才勉强把涌到嘴边的痛呼咽回去。她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把滚烫的额头抵在湿冷粗糙的树皮上,或者靠在冰凉刺骨的岩石表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呵出的白雾瞬间就被雨雾吞没。冷,深入骨髓的冷,混合着剧痛和无法消散的恐惧,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牙齿磕碰的“咯咯”声,自己听得一清二楚。

回去的路,比她冲动之下折返时想象的,要艰难百倍、千倍。陡峭的山坡被雨水泡得又软又滑,找不到一个稳妥的落脚点。肆意横生的荆棘和灌木丛,像无数双冰冷的手,拉扯着她早已湿透、破损的衣服,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新的血痕。而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更是如影随形,几乎要抽干她所有的力气和仅存的意志。

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想让姑姑为自己的付出变得毫无意义、不想对那个微弱到快要熄灭的哭声视而不见的执拗信念,在用意志力驱动着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爬。四肢并用,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地里,寻找着任何一点可以借力的草根或石缝。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混乱地闪回着那些让她心胆俱裂的画面:姑姑被扇耳光时偏过去的头、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那双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地上那把闪着不祥寒光的匕首;还有那缕微弱得风一吹就散、像小猫快要咽气般的婴儿哽咽……

这些画面和声音交替撕扯着她的心,让她恐惧得几乎要呕吐,却又奇异地、在她每次快要脱力放弃时,注入一股冰冷的、不肯屈服的力量。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终于,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因为疼痛和寒冷开始模糊,力气快要被彻底抽干,几乎是在用本能爬行的时候,她猛地一抬头,透过朦胧的雨雾,看到了上方那个黑黝黝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山洞轮廓。洞口那些垂挂的藤蔓还在湿漉漉地晃动着,像一道通往地狱的不详门帘。

距离洞口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她猛地停了下来,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停止了跳动。求生的本能疯狂地叫嚣着危险,让她不敢再贸然靠近。她连滚带爬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躲到一块巨大的、底部沾满青苔的岩石后面。这块岩石勉强能容纳她蜷缩起来的身形,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遮蔽和心理安慰。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那狂乱的心跳声会惊动洞里的恶魔。感觉心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它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撞击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上气。她做了几次深而缓慢的呼吸,试图平复,但效果甚微。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湿滑的岩石边缘,探出一点点、再一点点额头和眼睛,屏住了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抖,朝着那个幽深的山洞内部望去。

洞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得可怜,像是黄昏提前降临。但她的眼睛在长时间的黑暗和雨雾中已经适应了不少,能勉强分辨出里面的情形。

首先撞入视线的,就是那两个如同噩梦化身的男人。刀疤脸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靠近洞口的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烧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让他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看起来更加模糊和可怖。他眼神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时不时地扫向洞外弥漫的雨雾,显然,他也在提防着,提防刚才那个跑掉的小丫头会不会真的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另一个玩刀的男人,则站在稍靠里一点的位置,正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烦躁地擦拭着鼻子和下巴上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偶尔抬起头,用那种毒蛇般的阴狠目光,恶狠狠地剜向山洞的深处。

禾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堵得她呼吸困难。目光像被火烧一样,焦急而恐惧地在洞里更深的阴影处搜寻。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她看到了姑姑。

杨雨露被粗鲁地推搡在山洞最里面、最潮湿的那面岩壁角落。她的样子比刚才更加狼狈不堪,头发彻底散了,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湿漉漉地滴着水。原本干净利落的休闲装上沾满了泥污和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苔藓绿痕。嘴角那片血迹已经凝固成了难看的暗红色,肿起老高。她的一条胳膊——之前被扭伤的那条——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软软地垂落在身侧,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剧痛。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蜷缩起来,而是尽力挺直着那惯常挺拔的背脊坐着,没有哭泣,更没有流露出哀求。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似乎是用粗糙的麻绳或者什么电线之类的东西捆绑着,勒得很紧。

然而,最让禾禾感到浑身血液都冻住的——是姑姑的嘴巴,被一大块灰扑扑、看起来脏兮兮的工业胶带,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显然,她之前的反抗和帮助禾禾逃跑的行为,彻底触怒了这两个毫无人性的畜生,他们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剥夺了她说话、呼喊、甚至痛骂的权利。杨雨露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能用那双眼睛——那双此刻燃烧着刻骨仇恨、愤怒和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着洞口那两个男人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只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滔天恨意和一种绝不低头的倔强。偶尔,她的目光会极其快速、极其担忧地、不受控制地瞟向山洞最深处那个更加黑暗的角落,那眼神里瞬间切换的焦灼和柔软,像针一样刺中了岩石后的禾禾。

禾禾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挣脱胸腔。她顺着姑姑那快速而隐蔽的一瞥,屏住几乎不存在的气息,努力看向那个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山洞最深的角落。

那里,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随意扔着一件更加破旧、油污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大衣。而就在那件肮脏不堪的大衣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用已经有些发灰的淡蓝色襁褓包裹着的东西。

那个襁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阵熟悉的、微弱到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断断续续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没力气了的哽咽声,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就是那个哭声!一个极小极弱的、刚来到这个世界可能还没多久的婴儿的哭声!

因为距离和光线的缘故,禾禾看不清婴儿的具体样子,只能模糊看到那是一个极其弱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生命,被包裹在并不干净甚至可能湿冷了的布料里,无助地、细微地抽搐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哭声。她那么小,那么软,本该被精心呵护在温暖的怀抱里,而不是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一样,扔在这冰冷肮脏、充满危险的山洞地上!

而那两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竟然就这样随手把她丢在那里!甚至没有一个人去看她一眼,去理会一下她那微弱得快要断气的、本能的求生哭声!

一瞬间,巨大的、几乎要将她点燃的愤怒和揪心的、让她喉咙发紧的怜悯,像火山爆发一样轰然淹没了杨禾禾!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不是一个物件!那是一个活生生的、需要奶水、需要温暖、需要轻柔安抚的小生命啊!他们怎么敢?!怎么忍心?!

她看到那个玩刀的男人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微弱哭声吵得越发烦躁,猛地扭过头,朝着角落的方向极其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句:“妈的!嚎丧呢!没完没了!再哭信不信老子真把你拎出去扔山沟里喂野狗!”

襁褓里的婴儿似乎被这充满恶意的、凶暴的吼声吓到了,哭声猛地一窒,停顿了可怕的两秒,然后变成了更加可怜、更加微弱、几乎喘不上气来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像是快要背过气去。

而被胶带封住嘴的杨雨露,反应激烈!她猛地挣扎起来,被反绑的身体用力扭动,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模糊而愤怒的“唔!唔唔!”声,被捆住的手腕拼命挣扎着,磨蹭着身后的石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竟然试图用自己被捆绑住的身体,尽可能地去挡在那个发出威胁的男人和角落婴儿之间的方向上!

这个细微却无比清晰的保护姿态,像一道强烈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岩石后的杨禾禾!她全都明白了——姑姑即使在自身遭受如此虐待、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还在试图保护那个陌生的、毫无关系的婴儿!

这一刻,杨禾禾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眼眶发烫!手指因为用力而死死抠进了冰冷岩石的缝隙里,指甲瞬间翻裂开,渗出的血珠混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污,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牙齿死死咬住早已破损的下唇,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带着一种决绝的铁锈味。

她不能走。 她绝对不能一个人逃走。 她不仅要救姑姑,她还要保护那个孩子!那个和她们一样落入魔爪、无人知晓、无助可怜的小生命!那是姑姑哪怕身陷绝境也要保护的人!

可是……怎么救?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一个人,受了可能不轻的伤,手无寸铁,浑身湿透冰冷,体力几近耗尽。面对的是两个身材高大魁梧、凶神恶煞、并且显然有武器和暴力倾向的男人。冲进去?那根本不是勇敢,是愚蠢的自杀!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彻底搭进去,让姑姑所有的牺牲和保护变得毫无价值,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再次出现,彻底激怒对方,给姑姑和婴儿带来更立极的伤害。

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的疯狂像两股绳子绞着她的心脏。但这一次,里面掺杂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必须要做点什么的疯狂冲动。

她死死地、贪婪地盯着山洞里的每一个细节,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在评估猎人的陷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几乎要过热燃烧。硬拼是死路,必须想办法……必须智取……必须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可是有什么办法?有什么?!

报警!对!报警!这是最正确、最该做的选择!

可是……手机没有信号!她艰难地、忍着腰部传来的尖锐刺痛,哆嗦着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那只冰冷的手机。按亮屏幕,那微弱的亮光像黑暗中渺小的希望,然而屏幕顶端,信号格那里,依旧是一个无比刺眼、无比绝望的红色叉号!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姑姑和那个孩子能等到那时候吗?!

她的目光再次像被困的野兽般,焦躁而绝望地扫视着山洞里的每一个角落。洞口警惕张望的男人……低声咒骂擦血的男人……被绑着封住嘴、却依旧用眼神反抗的姑姑……角落里那个微弱抽搐的蓝色小襁褓……

突然,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洞口附近、那片阴影与微弱光线交界的地面上。

那里,似乎有一个狭长的、泛着一点冰冷微光的金属物体,半掩在泥泞和落叶中——是那把匕首!那个玩刀男人之前被打掉的那把匕首!它好像就掉在那里,似乎还没被他们捡回去!

一个极其冒险、疯狂到近乎自杀的念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电光,猛地劈中了杨禾禾几乎停滞的大脑!

如果……如果能拿到那把刀……是不是……是不是就有了一点点反抗或者制造混乱的机会?哪怕只是割断姑姑身上的绳子?!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一瞬间,她看到那个玩刀的男人似乎站得有些累了,或者觉得洞口有刀疤脸守着足够安全,他骂骂咧咧地、拖着步子走到了刀疤脸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人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更低地交谈着什么,目光时不时地瞥向洞外依旧未停的雨雾,似乎在担忧这天气会不会持续,也在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处理“货物”和离开。而被绑着的姑姑和角落里那个几乎不再发出声音的婴儿,暂时脱离了他们的直接视线范围!

机会!一个也许只有几秒钟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禾禾的心脏瞬间狂跳到了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血液呼啸着冲过耳膜。她知道这个举动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但她更知道,如果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只是躲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姑姑和那个婴儿可能会遭遇更可怕、更无法挽回的事情。那种后果,她承受不起,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和绝望气息的空气,眼中闪过一抹混合着极致恐惧和豁出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轻轻地、极其缓慢地,从那块给予她短暂庇护的岩石后面挪了出来。冰凉的雨水立刻再次打湿她的脸颊。她利用洞口垂挂的藤蔓和尚未散去的雨雾作为遮掩,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地贴伏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像一只受伤但被逼入绝境、意志却异常坚定的小兽,朝着山洞入口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匍匐靠近。

每前进一厘米,腰部的剧痛都让她几乎晕厥,冰冷的泥水浸透她的前胸,但她死死咬着牙,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半掩在泥里的、闪烁着微弱寒光的目标——那把匕首!

同时,她的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那个山洞最深处的、黑暗的角落,瞟向那个几乎不再动弹的、小小的蓝色襁褓。

一个疯狂、危险、成功率渺茫到可怜的计划,在她那颗被恐惧和勇气交织充斥的心里,艰难地、初步地形成了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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