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颅骨,短暂的嗡鸣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冰冷。
看不见的“她”?跟我来的“女娃娃”?
刹那间,一路上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异样猛地翻涌上来:长途车上身旁空位莫名的下陷感,山风中偶尔捕捉到的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我的清浅呼吸,夜里醒来时总觉得身边拥挤的错觉……我一直以为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幻觉,但现在,陈婆那双死人般的眼睛,却给这些错觉赋予了最恐怖的实体。
它不是单纯跟着傩面而来。它是……寄生?或者说,它以某种形式,将另一个“存在”缠绕在了我身上,一同带回了这个诅咒之地!而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而是这个我甚至无法感知的“她”!
娶亲?子时?纸轿?
一股极致的恶寒裹挟着暴怒从我心底窜起。我不是目标,但我却是引路的饵,是这场邪祟婚礼的“伴郎”!甚至我的生死,在它们眼中都无足轻重,只是仪式的一部分!
“她在哪?”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压不住那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目光死死锁住陈婆,“那个‘女娃娃’,在哪?!”
陈婆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面部肌肉无意识的痉挛。她那空洞的眼睛依旧望着我身后的虚空,声音飘忽:“……就在你影子里……在你呼吸里……在你带来的……‘债’里……”
根叔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几乎要晕厥过去。
“怎么除掉它?”我换了个问题,语气斩钉截铁,“告诉我方法!或者,告诉我地窖在哪!”
“除不掉……那是债……林家的债……”陈婆缓缓摇头,枯发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地窖……不能开……开了,死的……不止一个……”
她那只鸡爪般的手慢慢缩回门缝,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力气耗尽:“纸轿上路……活人避让……阻了婚仪……全村……陪葬……”
“吱呀——”
低矮的木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那张鬼魅般的脸和那不祥的气息。
“完了……全完了……”根叔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纸轿要来了……躲不掉了……都要死……”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玩弄、被当做祭品摆布的暴怒。冰冷的理智迅速压倒了翻腾的情绪。
债?林家的债?好,就算这是债,那也由我来决定怎么还!想用我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完成这场该死的婚礼?做梦!
子时娶亲?纸轿上路?
我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地上烂泥般的根叔,一把将他拽起来:“纸轿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说!”
根叔眼神涣散,几乎疯了,只是反复念叨:“纸扎的……白色的……以前抬死人……现在……现在要抬活鬼了……从祠堂出来……到……到后山的老槐树底下……那是以前扔……扔‘废料’的地方……”
废料?我立刻想到那些被吸干精血的尸体。老槐树……仪式地点很可能就在那里!
“谁抬轿?”
“不知道……没人抬……自己会走……纸人抬轿……”根叔的神智明显已经不清了,“看见纸轿……不能看……不能出声……更不能挡路……挡路的……都被卷进去……一起抬走了……”
autonomously walking paper sedans?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邪祟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强大的、依托于特定仪轨的诅咒现象。
我不能坐以待毙。等到子时,一切就太被动了。
我必须先去祠堂!既然一切根源都在那里,地窖里镇着的就是关键!陈婆和老村长越是阻止,越是说明那里有解决之道,或者至少,有我能利用的东西!
“老村长家在哪?”我摇晃着根叔,“带我去!”
“不…不行…老村长他…他更…”根叔拼命摇头。
“不带我去,我现在就砸了祠堂的门!”我眼中凶光毕露,“你想现在就看到纸轿提前出来吗?”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都管用。根叔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瞪大眼睛,最终屈服于更大的恐惧之下。
他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引着我离开祠堂侧面,拐进另一条更狭窄、雾气更浓的小路。两旁的吊脚楼更加破败,许多已经废弃,窗户像黑窟窿的眼睛,窥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老村长的家就在祠堂后面不远,是一栋相对“气派”但也更显阴沉的二层吊脚楼,门廊下挂着好几串风干的、说不出名目的草药和兽骨,随风轻轻碰撞,发出枯燥的响声。门紧闭着。
根叔不敢上前,远远指了一下,就缩到了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雾里。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异香的雾气,迈步上前,直接用力拍打木门。
“老村长!开门!林家后人,有事请教!”我的声音在死寂的村里显得异常响亮。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又重重拍了几下,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依旧死寂。
不对劲。就算是害怕,也该有点动静。
我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一声闷响,门板震动,灰尘簌簌落下。这里的门栓远不如城市里的防盗门结实。
几脚之后,“咔嚓”一声,门栓断裂,木门猛地向内弹开。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老人味、草药味、以及那种熟悉的陈腐异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屋里很暗,借着门外透进的灰光,能看到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居然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
一个干瘦的老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头上戴着一样东西——
正是那种似笑非笑的傩面!只是这一张,看起来更加古旧,颜色更加暗沉,几乎成了黑褐色!
“老村长?”我心头一紧,握紧了口袋里的瓷瓶和背后的登山杖,缓步靠近。
他没有反应。
我绕到他面前。
傩面之下,他的身体坐得笔直,双手搭在扶手上,指关节扭曲凸起,死死抠着木头。
我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碰触了一下那傩面。
冰冷。坚硬。
稍稍用力,我将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脸,完全扭曲了。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放大到极致,嘴巴张成一个黑洞,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定格在极致恐惧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他已经死了。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体都僵硬了。
是谁给他戴上的面具?陈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油灯旁边,放着一本边缘破损、用麻线装订的古老册子,封面上用墨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林氏僮祭秘录》。
林家祖传的东西!果然在这里!
我立刻伸手去拿。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本册子的瞬间——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的敲击声,突然从楼上传下来!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地跳跃。
我的心猛地一提,瞬间收回手,拔出登山杖,锐利的目光射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口。那里漆黑一片。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变得更加急促起来。
“咚!咚!咚!”
并且,开始伴随着一种细微的、像是很多纸片在摩擦的“窸窣”声,从楼梯口的黑暗中弥漫下来。
油灯的火苗开始剧烈地摇曳起来,明明没有风。
地上的根叔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向外逃去,瞬间消失在浓雾里。
我没空管他。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楼梯口。
那“咚咚”声和“窸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突然,一个东西从二楼的黑暗中滚了下来,蹦跳着落到楼梯转角。
那是一个纸扎的童男头。脸颊涂着两团猩红的胭脂,黑色的眼睛画得极大,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它用那空洞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又开始一下下地向上蹦跳,撞击着楼梯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仿佛在……引路?
紧接着,第二个东西飘了下来。
是一件大红色的、小巧的、纸扎的嫁衣。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透明人穿着,它缓缓地、自上而下地飘落,悬停在楼梯中央,袖口和下摆无风自动。
“窸窣……窸窣……”
纸嫁衣摩擦着空气,发出诱捕般的声响。
“咚!咚!”纸童男的头颅还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楼梯。
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
这不是攻击。
这是……邀请。
它们在邀请我上去。
邀请我去见证什么?还是去……参加一场预演?
我握紧了登山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看了一眼桌上那本近在咫尺的《林氏僮祭秘录》,又看向那悬浮的纸嫁衣和不断蹦跳的纸人头。
楼上有什么?是老村长死亡的真相?是更多关于“阴僮”和“娶亲”的线索?还是一个纯粹的陷阱?
子时未到,它们的“婚礼”彩排已经开始了吗?
我没有犹豫太久。
恐惧没有意义。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我倒要看看,这群魑魅魍魂,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我迈开脚步,握着冰冷的登山杖,一步一步,朝着那悬挂着纸嫁衣的黑暗楼梯口,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恐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