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离开后的第七天,沈砚在工地的废纸堆里发现了半张画。
是用马克笔涂的向日葵,花瓣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倔强地朝着右上角的太阳。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签名,是苏野惯常的连笔字,像只跳跃的音符。
沈砚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画纸边缘,指腹蹭过发潮的纸面,突然觉得眼眶发酸。这七天里,工地安静得可怕,没人再抱着画本闯他的办公室,没人再塞给他烤红薯,连张师傅的萝卜汤都少了点滋味——老师傅说,以前总有人缠着要学煲汤,现在清静了,倒不习惯了。
“沈总,这是城东项目的最终方案。” 助理把文件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沈氏那边刚才来电话,说沈董希望您……”
“推了。” 沈砚打断她,目光还落在那张向日葵画上。
“可是……” 助理有些为难,“这个项目对我们很重要。”
“我说推了。” 沈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车开出工地时,沈砚第一次没有直奔公司。他沿着苏野以前常去的路线开,路过那家糖画摊,老人正给孩子捏孙悟空,糖丝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经过巷尾的小馆子,老板站在门口张望,看见他的车,挥了挥手,又失望地放下;停在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三楼的灯暗着,阳台上的绿萝蔫了半截,显然很久没人打理。
苏野好像凭空消失了,带着他的画本、他的连帽衫,还有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温暖,一起从沈砚的世界里蒸发了。
沈砚坐在车里,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突然想起苏野说过,他姑姑在城郊开了家画室。那天深夜苏野做噩梦时提过一句,说姑姑的画室有个小院子,种着满墙的爬山虎。
他发动汽车,朝着记忆里的方向开。城郊的路很窄,两旁是成片的稻田,金黄的稻穗在风里摇晃,像片流动的海。沈砚打开车窗,风带着稻禾的清香灌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好像从来没认真问过苏野的事,不知道他姑姑的画室叫什么,不知道他喜欢种什么花,甚至不知道他离开后,会去哪里。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路边看到个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野风画室”,箭头指向一条蜿蜒的小路。沈砚把车停在路口,顺着小路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见爬满爬山虎的院墙,墙头上探出几枝黄色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是苏野会喜欢的样子。
他站在院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还有马克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所以说啊,画星空一定要用群青打底,不然显不出层次感。” 是苏野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却依旧带着鲜活的劲儿,“你们看,像这样……”
沈砚推开虚掩的院门,看见院子里摆着几张画架,几个孩子围坐在苏野身边,看他在画板上涂涂画画。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沾着点颜料,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层柔和的金边,侧脸的线条比在工地时松弛了许多,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听到动静,苏野抬头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手里的马克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画纸上洇出个深蓝色的圆点,像片突兀的墨云。
“沈……沈总?” 他的声音带着点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鹿。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沈砚,小声议论:“苏老师,他是谁呀?”
“是……是客人。” 苏野的脸颊有点红,避开他的目光,弯腰去捡马克笔,手指却在发抖。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来之前想了无数种开场白,想解释那天的沉默,想道歉,想告诉苏野他推掉了城东的项目,甚至想坦白那份不敢说出口的心动,可真的站到他面前,却发现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笨拙的呼吸声。
“我……” 沈砚张了张嘴,目光落在苏野的画板上。上面画的是片星空,和咖啡馆墙上的那片很像,只是少了那只流泪的小猫,多了几颗明亮的星。
“您找我有事吗?” 苏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刻意的疏离,“如果是为了工地的事,我已经跟老李说清楚了,画的尾款不用结……”
“不是为了钱。” 沈砚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我来……是想找你。”
苏野的肩膀颤了颤,没说话,只是低头用马克笔在画纸上乱涂,把那个深蓝色的圆点涂成了朵歪歪扭扭的云。
“那天……” 沈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没反驳,不是因为认同他的话。” 他看着苏野的侧脸,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切,“是我懦弱,我怕……我怕我爸会为难你。”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懦弱。说出口的瞬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突然变得空旷,却又有种奇异的轻松。
苏野涂画的动作顿了顿,却依旧没回头。
“我推掉了城东的项目。” 沈砚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跟我爸吵了一架,我说……我不想再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他走到苏野身边,看着画板上的星空,“我还告诉他,你不是街头艺人,你是很厉害的画家,是……”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出那两个字,“是朋友。”
苏野握着马克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几滴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开小小的光斑,像突然落下的流星。
“沈总没必要这样。”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们本来就不是……”
“是。” 沈砚蹲下身,和他平视,目光撞进他泛红的眼睛里,“从你把橘子糖塞给我的时候,从你深夜打电话说做噩梦的时候,从你画那些傻乎乎的速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了。”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画纸上的星空,“甚至……不止是朋友。”
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沈砚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的脸颊发烫。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哪怕只是半句,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苏野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猫。他看着沈砚,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画板上,和那些颜料混在一起,晕成了片模糊的暖黄。
“你混蛋……” 他哽咽着,抬手捶了沈砚一下,力道很轻,像挠痒痒,“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
“对不起。” 沈砚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对不起,我来晚了。”
阳光穿过爬山虎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孩子们早就识趣地跑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风吹过向日葵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歌。
苏野抽噎着,眼泪却越掉越凶,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都哭出来。沈砚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递给他纸巾,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哭了很久,苏野才渐渐停下来,眼睛红肿得像兔子。他看着沈砚,吸了吸鼻子:“那……那你还会让我画速写吗?还会跟我去吃糖醋小排吗?”
“会。” 沈砚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只要你愿意。”
苏野看着他的笑,突然破涕为笑,拿起马克笔,在画纸上的星空里加了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仰头看着星星,嘴角带着和沈砚一样的笑。
“那……这个给你。” 他把画纸撕下来,递过去,“算……算原谅你的礼物。”
沈砚接过画,指尖触到带着泪痕的纸面,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看着画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还在抽噎的苏野,突然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苏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沈砚,你身上有向日葵的味道。”
沈砚低头,闻了闻他发间的颜料香,轻声说:“你身上有星空的味道。”
风穿过院子,吹得向日葵轻轻摇晃,阳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终于画完的画。
原来有些距离,从来都不是沉默能拉开的;有些心动,哪怕迟了些,也终究会找到奔赴的方向。
而沈砚知道,从他推开这扇院门开始,他的世界里,就再也少不了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少不了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画,少不了这份迟来的,却足以温暖余生的心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