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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暗,不再是黑水矿坑一成不变的底色。它开始变得粘稠、躁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揉搓,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硫磺和铁锈腥气的闷。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痛着干裂的喉咙和肺腑。无处不在的“哗啦…叮当…”的金属噪音,似乎也被这沉滞的空气压抑,变得扭曲、断续,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萧寒蜷缩在矿道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前日那场毒打留下的鞭痕,如同一条条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上,每一次肌肉的轻微抽动都带来钻心的酷刑。背上、手臂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粗糙的破布和煤灰草草覆盖,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边缘却已经开始红肿、溃烂,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高烧虽然褪去,但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即使紧贴着冰冷的岩石也无法缓解。只有心口那半块虎符,依旧散发着万载玄冰般的寒意,沉重地压迫着心跳,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因虚弱和疼痛而模糊不清。矿道里,那些拖着沉重镣铐、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移动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压抑。他们的动作变得更加迟滞,更加僵硬,佝偻的脊背透出一种无声的惊惶。浑浊空洞的眼神里,除了惯常的死寂,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对某种未知的、远比矿监鞭子更可怕的事物的恐惧。

“嗡…嗡…嗡…”

一种声音,极其低沉,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和金属噪音的间隙,固执地钻进耳朵深处。它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从脚下无尽黑暗的深渊里,从四面八方冰冷的岩壁深处,同时共振、挤压出来。如同大地深处,有一头被禁锢了万载的洪荒巨兽,正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痛苦的咆哮!每一次“嗡鸣”传来,脚下的岩石都会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震动,如同巨兽在黑暗中不安地翻身。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

“咔…嚓…咔…嚓…”

细微、短促、如同枯枝被缓慢折断,又如同巨大的冰块在看不见的深处缓缓开裂!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预示着毁灭的意味,在幽深的矿道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矿奴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萧寒的瞳孔因虚弱而微微放大,他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望向矿道深处湿漉漉的岩壁。

那里!

在矿奴手中昏黄油灯摇曳不定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原本只是渗出冰冷水珠的黑色岩壁,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那红色如同凝固的、腐败的血液,深埋在岩石的肌理之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岩壁的缝隙里,正有粘稠的、同样呈暗红色的液体,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渗出!它们顺着嶙峋的岩石纹路向下蜿蜒、汇聚,形成一道道细小、粘腻的“血流”,滴落在下方坑洼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在死寂的矿道里清晰得如同丧钟!

那液体散发着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硫磺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内脏腐烂般的甜腥气味!这气味如同实质的毒雾,弥漫在凝滞的空气中,钻进鼻腔,刺激得萧寒胃袋一阵剧烈的痉挛,差点将胃里仅存的一点酸水呕出来。

恐慌,如同冰冷的水银,悄无声息地在矿奴们麻木死寂的群体中蔓延。那些空洞的眼神里,恐惧的阴影越来越浓重。移动的脚步变得更加迟疑,甚至有人停下手中的铁镐,茫然地、惊恐地望向那些渗出暗红液体的岩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都杵着等死吗?!干活!” 一声粗犷暴戾的吼叫,如同惊雷般在矿道中炸开!是那个满脸横肉、手腕上还缠着渗血布条的矿监!他带着两个手下,如同驱赶羊群的恶犬,挥舞着皮鞭,粗暴地冲了过来。他显然也察觉到了矿道的异样和矿奴的恐慌,但这恐慌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暴虐的凶性。

“啪!” 皮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一个停下动作、正惊恐地望着渗血岩壁的老矿奴背上!

老矿奴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背上瞬间绽开一道新鲜的血痕。但他似乎感觉不到鞭打的剧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岩壁上那道蜿蜒的暗红“血流”,布满褶皱和煤灰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如同离水的鱼。

“装什么死!滚起来挖!” 横肉矿监上前一步,沾满泥污的皮靴狠狠踹在老矿奴蜷缩的身体上。

这一脚,像是踹开了某个闸门。

那一直无声开合的嘴唇,猛地爆发出一种嘶哑、扭曲、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

“血…血岩泣!地…地火焚心!是…是金蚕!金蚕要醒了!要醒了啊——!!!”

“金蚕醒…大灾至!大灾至啊——!!!”

老矿奴的声音凄厉、破碎,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绝望和疯狂!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岩石地面,指甲瞬间崩裂,渗出鲜血。他仿佛看到了某种比死亡更恐怖万倍的景象,那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凝固的恐惧!

“金蚕?” “什么金蚕?” “老疯子在胡说什么?” 周围的矿奴被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和从未听过的恐怖词汇彻底惊住了,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扩散开来!本就凝滞的空气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的抽气声和压抑的骚动。

“闭嘴!老疯子!妖言惑众!” 横肉矿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凶光暴涨!他手腕上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这老东西的疯话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暴怒!他猛地扬起手中的皮鞭,鞭梢在空中发出毒蛇般的“嘶嘶”声,就要朝着老矿奴的头颅狠狠抽下!

“住手!”

一个更加阴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瘦削阴鸷的矿监头目。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条矿道,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岩壁上那些渗出的暗红液体,又扫过地上状若癫狂的老矿奴,最后落在周围惊惶不安的矿奴身上。

“什么金蚕血岩?一派胡言!” 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冰渣摩擦,试图强行压下矿道里弥漫的恐慌,“不过是矿脉深处渗出的锈水!再敢胡言乱语,扰乱人心——” 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所有矿奴,“就把你们统统扔进‘废矿窟’!让你们跟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做伴!”

“废矿窟”三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矿奴的心脏!那是一个比普通矿道更深、更黑、传说中堆满了累累白骨、充满了不祥诅咒的绝地!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对未知异象的惊惶!骚动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所有矿奴都惊恐地低下头,身体筛糠般颤抖,再不敢看那渗血的岩壁一眼,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瘦削矿监满意地看着被震慑住的场面,随即对横肉矿监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把这老疯子拖走!堵上嘴!别让他再乱叫!” 他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岩壁上的暗红液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却很快被强硬的命令取代:“看什么看!继续干活!今天完不成定额,谁都别想有饭吃!”

皮鞭再次如同毒蛇般狂舞起来,抽打在矿奴们的脊背上,驱赶着他们回到各自的矿隙,麻木地举起沉重的铁镐。金属碰撞声、岩石碎裂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绝望,如同为这躁动不安的矿坑奏响的、压抑的送葬曲。

矿道暂时恢复了“秩序”,但那低沉如巨兽咆哮的“嗡鸣”,那预示毁灭的“咔嚓”裂响,依旧固执地从脚下、从岩壁深处传来,如同地狱深处的回响。岩壁上渗出的暗红液体,似乎流淌得更快了一些,“嗒…嗒…”的滴落声,在鞭影和铁镐的噪音间隙里,清晰得如同死亡倒计时的秒针。

萧寒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虚弱地喘息着。背上溃烂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心口虎符的冰冷和沉重感更加清晰。他模糊的视线掠过那些在鞭影下麻木移动的身影,掠过岩壁上蜿蜒流淌的暗红“血流”,最后定格在老矿奴被粗暴拖走时、那双因极致恐惧而彻底失去神采的浑浊眼睛。

金蚕醒…大灾至…

这几个破碎的音节,混合着那粘稠的甜腥气味、地底传来的嗡鸣和裂响,如同冰冷的毒藤,悄然缠绕上他因剧痛和冰冷而麻木的心脏。一种比矿监鞭子更沉重、比虎符更冰冷、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伴随着岩壁深处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液体,沉沉地压在了这片名为黑水矿坑的、早已被诅咒的土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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