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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更深露重,石家西厢房的烛火被风揉得忽明忽暗。

苏绾卿将那枚刻着“仲”字的玉佩塞进床底暗格,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地面,腕间的红绳突然泛起涟漪般的红芒。眼前闪过石长禄的脸,他正用根细铁丝撬开柴房那根松动的房梁,怀里揣着的油布包鼓鼓囊囊,隐约能看见“账本”二字。

“他今晚就会去取东西。”她对着铜镜喃喃自语,将鬓边碎发别进玉簪——那是石砚之今早塞给她的,簪头雕着朵半开的石榴花,与柳氏遗物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声,像是夜鸟撞在了窗纸上。苏绾卿吹灭烛火,摸出枕下的碎瓷片,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道颀长的影子。石砚之正蹲在石榴树下,手里把玩着只刚抓住的萤火虫,见她探出头,突然将虫子往窗台上一抛。

萤火划过道绿色的弧线,落在那盆石榴枯枝上。就在虫翅扇动的瞬间,苏绾卿听见极轻的“咔哒”声——是石砚之在模仿三更梆子的尾音,这是他们在柴房约定的暗号。

她拔开门闩时,石砚之正踮着脚往廊下张望,月白长衫下摆沾着草屑,鼻尖上还沾着点泥灰,活脱脱个偷溜出来的顽童。可那双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像藏着整片星空。

“进来。”苏绾卿侧身让他进屋,反手扣上门闩的刹那,腕间的红绳突然发烫,眼前闪过个模糊的画面:石长禄的卧房亮着灯,他正对着幅地图比比划划,旁边放着串眼熟的钥匙——正是西厢房的那把。

他果然要来找她麻烦。

“坐。”苏绾卿往灶上添了把柴,火光舔着锅底,映得两人脸颊都暖融融的。她煮了锅姜茶,是用石砚之今早塞给她的干姜煮的,辛辣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竟让人莫名安心。

石砚之没坐,反而背着手在屋里转圈,手指时不时戳戳墙上的蛛网,摸摸缺腿的梳妆台,活像只巡视领地的猫。转到床榻边时,他突然弯腰,从床底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角还贴着张褪色的石榴花剪纸。

“这是……”苏绾卿愣住了。原主苏绾卿在苏府时,床底也藏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里面放着生母柳氏留下的几件旧衣。

石砚之没说话,只是抬手掀开箱盖。里面没放衣物,而是堆着些零碎物件:半块写着“砚”字的残碑拓片,支断了笔尖的狼毫,还有个用竹片编的小笼子,里面铺着柔软的干草。

“这是我坠崖前的东西。”他的声音比白日里沉了些,指尖拂过那支狼毫,“那年我十岁,刚在书院得了头名,先生说我字有风骨,特意送的这支笔。”

苏绾卿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前世红杏在柴房见过的那支笔。那时笔杆裂了道缝,墨迹顺着裂痕晕染开来,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你坠崖那日……”她斟酌着开口,姜茶在陶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砚之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扯开衣领,月光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去,照亮了锁骨处道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蛇。

“被人推下去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从鹰嘴崖上,头朝下。”

苏绾卿的呼吸顿了顿。鹰嘴崖是石家后山最险的地方,崖底全是锋利的碎石,当年何秀丽就是被何老三逼着从那里往下跳,摔断了腿。

“是谁?”她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腕间红绳。

“石长禄。”石砚之的声音淬着冰,“但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灶火的光展开,“这是我从父亲书房找到的,上面记着他坠崖前见过的人。”

纸上是行潦草的字迹:“廿三,与李侍郎会于望岳楼。”

李侍郎?苏绾卿的心猛地一跳。苏员外欠的赌债,债主正是户部侍郎李嵩。这两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我父亲生前管着石家的船运,”石砚之的指尖点在望岳楼三个字上,“去年冬天突然说要收手,还把所有账本都锁进了柴房暗格。没过半月,就出事了。”

灶火“噼啪”爆了声火星,映得他眼底的红丝格外清晰。苏绾卿忽然想起柴房那根松动的房梁,还有石长禄宝贝似的油布包——那里藏着的,恐怕就是石父留下的账本。

“你想查账本?”她递过碗姜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

就在相触的刹那,腕间的红绳突然像活过来般,与石砚之指尖道极淡的红影相吸,两道红光缠绕着升腾而起,在两人之间织成道细碎的光网。

苏绾卿惊得缩回手,碗里的姜茶晃出大半。石砚之也愣在原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指尖,那里的红影比刚才清晰了些,像道刚愈合的伤口。

“这绳子……”他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停住,“从坠崖后就有了,时隐时现,只有碰到你时才会这么亮。”

苏绾卿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前世红杏临死前,也曾在石砚之腕间见过类似的红痕,那时他正把最后块干粮塞进她嘴里,笑着说:“红杏别怕,我娘说手上有红绳的人,都是命定要在一起的。”

原来那不是幻觉。

“所以你装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姜茶推到他面前,“是为了查父亲的死因?”

石砚之灌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眼神却冷得像冰:“石长禄这些年以我‘疯傻’为由,把持着石家所有产业,连父亲留下的船坞都被他偷偷变卖了。上个月我看见他和个外乡商人见面,那人腰间挂着块虎头令牌,和当年推我坠崖的人戴的一模一样。”

虎头令牌?苏绾卿的指尖猛地收紧。前世何老三的床头,也挂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他喝醉时曾吹嘘,这是“上头”赏的,凭这个能在永宁朝任何地方畅通无阻。

“人贩子的令牌。”她低声道,“我见过。”

石砚之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藏不住:“你真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苏绾卿打断他,指尖在碗沿划出浅浅的圈,“我只知道,不能落在石长禄手里,更不能嫁给你这个‘傻子’。”

石砚之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突然笑了,眼角的梨涡在火光里若隐若现:“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姜茶的辛辣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在空气中织成张无形的网。

“我帮你离开石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片羽毛搔过心尖,“你帮我找到账本,查清父亲和那些失踪女子的下落。”

苏绾卿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前世红杏逃跑前夜,石砚之也是这样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条小路,能绕过何老三的关卡。”

“成交。”她点头,指尖在碗底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前世他们约定逃跑的暗号。

石砚之的眼睛亮了亮,从怀里摸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露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石家的地形图,柴房位置被用朱砂圈了个红圈,旁边还标着行小字:“戊时三刻,长禄与‘虎’密会。”

“‘虎’就是那个外乡商人。”他用指尖点着红圈,“我听见他们说要‘转移货物’,恐怕是要把剩下的女子运走。”

苏绾卿的心脏骤然缩紧。剩下的女子?难道石家不止买过何秀丽一个?

“石家以前……”她艰难地开口,“买过多少女子?”

石砚之的眼神暗了暗,低头摩挲着那半张地图:“我不知道具体数目,只记得每年都会有陌生女子进府,说是来伺候祖母的,可过不了三个月就会‘病逝’。去年冬天有个姓林的姐姐,还教我写过字,她‘病逝’那天,我看见石长禄在后院烧她的衣物,火里飘出块绣着石榴花的帕子。”

绣着石榴花的帕子?

苏绾卿猛地想起何秀丽临死前攥在手里的那块,边角绣着朵小小的石榴,针脚与柳氏的如出一辙。

“她们不是病逝的。”她声音发颤,腕间的红绳烫得像要烧起来,“是被石长禄处理了。”

石砚之的拳头“咚”地砸在桌上,陶碗里的姜茶溅出大半:“我就知道!”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账本一定藏在柴房暗格,石长禄今晚就会去取。我们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苏绾卿递过帕子时,发现他指缝间渗着丝血迹——是方才握拳太用力,被指甲划破了掌心。

“你……”

“老毛病了。”石砚之不在意地摆摆手,用帕子擦掉血迹,“坠崖时伤了肺,阴雨天就会咳血。”他顿了顿,忽然将那块染血的帕子塞进她手里,“这个你留着,石长禄的人认识我的帕子,说不定能用上。”

帕子上绣着的石榴花沾了血迹,红得触目惊心。苏绾卿想起前世石砚之也是这样,总把最有用的东西留给她——能开锁的竹片,防蛇的艾草,还有那块最终没能暖热她的玉佩。

“三日后是石家祭祖的日子,”石砚之望着窗外的月亮,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按规矩,石长禄要亲自去城外采买祭品,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苏绾卿点头,将那半张地图折成小块塞进袖中:“我去偷通关文牒,你负责引开守卫。”

“不行。”石砚之立刻否决,眉头拧成个川字,“石长禄把文牒藏在卧房的暗格里,那里有他的人守着。我去偷,你在后门接应。”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道已经写好的军令。苏绾卿刚想反驳,却被他眼里的坚定堵住了话头——那里面藏着的,是两世未变的保护欲。

“那你小心。”她最终还是点了头,从灶膛里抽出根燃着的柴火,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从这条密道走,能直通后山,是我今日打水时发现的。”

那是条被杂草掩盖的排水沟,原主苏绾卿小时候跟着杂役来过,说是石家建府时特意留的应急通道。

石砚之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在她画的路线尽头添了个小小的石榴图案:“在这里等我,我带了信号弹。”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指腹,两道红绳虚影再次相吸,在地面投下道转瞬即逝的红光。苏绾卿忽然发现,他指尖的红影与自己腕间的红绳,竟像是从同根线上扯下来的两段,只要靠近,就会不由自主地缠绕。

“我们……”她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梆子声打断。

四更天了。

石砚之迅速吹灭灶火,往嘴里塞了块白天剩下的麦饼,含糊地说:“我得走了,明早还要去闹石长禄,让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子。”

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月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银霜:“对了,祖母的腿疾,用石榴根煮水泡脚能缓解,你……”

“我知道。”苏绾卿点头。前世石锁的娘也有腿疾,就是用这法子治好的。

石砚之的眼睛亮了亮,像只得到糖的孩子,转身轻手轻脚地翻出后窗,落在石榴树下时,还不忘回头冲她挥了挥手里的萤火虫。

绿幽幽的光点消失在夜色里,苏绾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灶膛里的余烬还在发烫,腕间的红绳却渐渐冷却,像条终于安心入睡的蛇。

她摊开手心,石砚之那块染血的帕子静静躺着,绣着的石榴花沾了血迹,竟像是瞬间绽放了般,红得惊心动魄。

窗外的风卷着石榴叶沙沙作响,苏绾卿望着床底那只木箱,忽然明白石砚之为何要把它拖出来——箱角那张褪色的剪纸,与柳氏遗物里的那张,能拼成朵完整的石榴花。

原来从很早以前,他们的命运就被这根看不见的红绳,紧紧捆在了一起。

三日后的祭祖,将是他们与石长禄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苏绾卿摸出那半块碎瓷片,在掌心划出道浅浅的血痕,像极了腕间红绳的颜色。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人摆布。”她对着空荡的房间低语,声音里带着两世积攒的勇气,“欠了我的,欠了红杏的,欠了那些无辜女子的,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灶膛里的最后点火星熄灭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那盆石榴枯枝上,昨夜被萤火虫停过的地方,悄悄冒出个米粒大的嫩芽,像颗倔强的星子,在晨雾里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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