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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源之地一役后,犁星号舰队带走史料层,却被“入档”标记;程远失踪,元承的影子随一条“按计划进行”的信号覆上银河。与此同时,太阳系在戴森云与权力斗争的双重拉扯下近崩溃——第三批探路者即将踏上那座只开放七十二小时的门。

——

火星穹顶城的中央广场,原本是一块供人散步、看演出的公共空间。现在它被临时隔离墙切割成一格格狭窄的通道,像把人群塞进巨型蜂巢。空气过滤系统被迫超负荷运转,出风口喷出的风带着淡淡的塑料焦味,混杂汗水、尿和廉价消毒剂的酸气,形成一种刺喉的“末气味”。

陆沉光站在人群里,背贴着隔离墙的冷金属,额头被穹顶顶部的灯带照得发亮。他不敢抬头太久——头顶那块巨大的全息屏幕不断滚动着倒计时,数字像一柄缓慢下落的闸刀:

71:23:45

还有七十一小时。七十一小时后,虹桥关闭。

广场四周竖着一圈扬声器,循环播放轮议会的宣告,女声柔和、语速平稳,像在播天气预报:

“虹桥计划是人类文明的火种工程。请所有获得资格的公民保持秩序,按序排队。文明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历史会铭记……”

历史会铭记。陆沉光听到这句时,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闻到旁边一个老人身上的药味——止痛贴的薄荷味压不住老人嘴里发出的腐酸。老人抱着一只塑料袋,袋里装着两件换洗衣物和一本纸质相册,手指抖得像风中枯枝。

老人抬头看屏幕,喉咙里发出一声咳:“历史……历史给我发氧气券吗?”

没人回答。周围的人都把注意力压回自己的脚尖,像只要不看别人,别人就不会死。

陆沉光把视线移开,寻找父亲陆承明。他们约好在“第三批候选者确认区”汇合,但人群太密,每一张脸都像被焦虑挤压过的面团,分不清。

他终于看到父亲。

陆承明站在隔离墙另一侧的通道里,背着一个旧帆布包,包带磨得发白。父亲的工作服还没换掉,上面有戴森云维护区特有的灰色纤维尘,像一层洗不掉的霜。父亲抬手挥了一下,动作不大,却很确定——那种确定是工程师在危险环境里养成的习惯:每个动作都要省力、要准确。

陆沉光挤过去,肩膀被人群挤得发疼。有人骂了一句,有人咒他队,他不回嘴,只把身体像楔子一样往前塞。终于挤到父亲面前时,他喘得厉害,口发紧。

“爸。”他低声喊,像怕声音太大就会把某种秩序惊醒。

陆承明看着他,眼神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慌张。父亲的眼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像已经提前接受某个结果。

“你脸色不好。”父亲说。

“这里空气差。”陆沉光说,“名单确认了吗?我们是第三批,座位编号——”

“F-7723。”父亲接过话,点头,“我知道。”

陆沉光心里一松。至少在这一刻,父亲还在名单上。

他想说点别的,广场另一端却突然爆发一阵动。人群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涌动,隔离墙被撞得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扬声器里的女声仍然温柔,却被人群的咒骂和哭喊盖过去。

全息屏幕闪了一下,画面切换。新的公告以更大的字体滚动出来:

“注意:由于太阳磁层扰动,虹桥窗口缩短至64小时。第三批候选者中,以下人员资格调整——”

名单开始滚动。

陆沉光的视线像被钉在屏幕上。他的呼吸突然变浅,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的轰鸣。滚动的名字像一条无情的河,冲刷过每个人的命运。

他看到一个名字:

陆承明。资格状态:调整中。

“调整中”三个字像一块冰塞进他的胃里。

他猛地转头看父亲。父亲也抬头看屏幕,脸上没有表情,但陆沉光看见父亲的手指在帆布包带上慢慢收紧,指节发白。

“调整中是什么意思?”陆沉光的声音发颤。

陆承明没有立刻答。他把视线从屏幕移到儿子脸上,像在确认儿子是否能承受答案。

“走。”父亲只说了一个字,“去确认窗口。”

确认窗口在广场边缘,是一排临时搭建的服务台。服务台背后是一片洁白的屏风,屏风上印着轮议会的徽记:一轮金色太阳。太阳下方有一行字——“秩序即文明”。

陆沉光挤到窗口前,递上身份芯片。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指甲修得整齐,像在这种末混乱里仍坚持自己的体面。她接过芯片,入读取槽,屏幕上跳出一串红色提示。

她的眼神没有变化,声音像念账单:“陆承明,戴森云三级维护技师。原定第三批,座位F-7723。资格调整,状态待定。”

“待定?”陆沉光压住火气,“待定是什么?谁调整的?凭什么调整?”

工作人员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疲惫——那种疲惫不是同情,而是“又来了”的厌倦。

“先生,资格调整由上级审核。我们只负责执行。”

“上级是谁?”陆沉光近,“把名字告诉我。”

工作人员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停了一秒。然后她抬起下巴,指向屏风上的徽记:“轮议会。”

这四个字像一堵墙。

陆沉光的口发热,想说“议会算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机械提示音。两个穿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走近,动作熟练,像训练过无数次如何从人群里捞出一个“不稳定因素”。

“先生,请退后。”其中一个安保人员说,语气礼貌得像在请客。

陆沉光不退。他伸手抓住服务台边缘,指尖触到金属的冷,冷得让他更怒:“我父亲是维护技师!他有资格!你们把资格给谁了?”

工作人员的目光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果您对调整结果有异议,请提交复核申请。复核窗口在——”

“复核来得及吗?”陆沉光打断。

工作人员沉默了一秒,终于说出一句带着人味的话:“先生,窗口缩短了。来不及的人会很多。请你……理解。”

理解。

陆沉光几乎笑出来。他想起扬声器里那句“历史会铭记”。理解就是让被淘汰的人自己吞下屈辱,让执行者继续保持指甲的整齐。

安保人员的手按上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足够固定。陆沉光感到一种更深的羞辱——不是被拖走,而是被当作“可以拖走”的对象。

父亲的手忽然伸过来,按住安保人员的手腕。

“别碰他。”陆承明说,声音不高,却像金属敲击。

安保人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先生,请配合。”

陆承明没有再争。他松开手,转向陆沉光,低声说:“走。”

他们离开窗口时,陆沉光听见身后有人哭,有人骂,有人用拳头砸隔离墙。隔离墙发出沉闷的回响,像在真空里敲棺材。

他们走到广场更偏僻的一角。这里靠近穹顶城的废弃供水管道,空气更,带着铁锈和霉味。墙角堆着一些被丢弃的行李箱,有的破了,衣物露出来,像尸体露出的内脏。

陆承明坐在一只箱子上,背靠金属墙,拿出一张全息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笑得很明亮,眼角有一点细纹。那是陆沉光的母亲,十五年前死于第七区氧循环系统事故。

陆沉光蹲下来,喉咙发紧:“爸,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的名额拿走了?”

陆承明看着照片,沉默很久,才说:“孙德成。”

“谁?”

“议会能源委员会的委员。”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儿子本来排在第五批,没有资格。窗口缩短后,第五批几乎等于死。他就找人‘调整’了一下。”

陆沉光的耳朵嗡嗡响:“调整了一下……把你调整掉?”

父亲点头。

陆沉光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我们去找他。去找孙德成。我不信议会敢——”

“你想怎么找?”父亲抬头看他,眼神很冷,“了他?还是在屏风下面跪着求?沉光,你妈妈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母亲死的那年,父亲也曾这样平静地说“我不知道”。那种平静不是无知,是一种被迫的沉默。

陆沉光的声音嘶哑:“那怎么办?就这样等死?”

父亲把照片收回口袋,抬手按住陆沉光的肩膀。父亲的手很粗糙,掌心有长期摩擦留下的硬茧,按在肩膀上像一块暖石。

“你的名额还在。”父亲说,“你必须上船。”

陆沉光猛地抬头:“我怎么可能把你留在这里?”

“你可以。”父亲说得很肯定,“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们家留下些什么的方式。”

陆沉光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广场远处的全息屏幕还在倒计时,数字每跳一下都像在敲他的颅骨。

父亲继续说:“沉光,你知道虹桥是什么吗?”

“时空裂隙。”陆沉光说,“用戴森云剩余能量在太阳引力井边缘制造负能量密度……形成短暂的类虫洞通道。”

父亲点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不是救援,这是抽样。虹桥不是给所有人用的,它是给议会挑出来的一部分人用的。挑谁?挑他们觉得能延续他们统治的人。”

陆沉光咬牙:“所以我们更应该——”

“所以你更应该活下去。”父亲打断他,“活下去,然后你才有资格恨,才有资格算账。”

陆沉光的眼眶发热,嗓子像被砂纸磨:“爸……”

父亲的声音低下去,像怕被人听见:“我知道你会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我更恨的是——我们连选择权都没有。现在,你至少还有一个选择:走。”

“我不走。”陆沉光几乎是咬出来的,“我留下,我们一起。”

父亲的手忽然用力,捏得他肩骨发疼:“你留下,你能做什么?你能让虹桥重新开一次吗?你能让太阳不氦闪吗?你能让议会突然讲道德吗?你能吗?”

陆沉光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盯着他,眼神里有一种陆沉光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温柔,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被到极限的决绝。

“答应我。”父亲说,“活下去。”

陆沉光的嘴唇发抖。他想说“我答应”,却觉得答应等于背叛。但他也知道,不答应就是让父亲的牺牲变成徒劳。

他最终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好。”

父亲松开手,像松开一绷到极致的绳。

第三批传送的入口在广场中央。那是一座环形平台,平台上方悬浮着一道弧形光幕——虹桥的“门缘”。光幕不是彩虹色,而是偏冷的淡紫,边缘有细小的电弧跳动,像空间在被持续撕扯。平台周围布满超导线圈与冷却管道,管道外壁结着厚霜,霜层在灯光下泛白,像尸体的皮肤。

越靠近平台,空气越,静电越强。陆沉光能感觉到头发微微竖起,皮肤表面有细小的感——那是强电磁场扰神经末梢的反应。

父亲把帆布包递给他:“带上。”

“你呢?”陆沉光声音发哑。

父亲没回答,只抬手整理了一下陆沉光的衣领。这个动作太常,常得像他们只是去上班,而不是分生死。

倒计时跳到00:23:12。

第三批开始进场。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平台挤,哭喊声、咒骂声、祈祷声混成一锅沸水。安保人员用电棍压着队列,电弧噼啪响,空气里有焦糊味。

陆沉光被人流推着向前。他回头看父亲,父亲被隔离栏杆挡在外侧。父亲抬起手,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那个手势像工程现场的指令,简单、明确、不容置疑。

陆沉光的口发紧:“爸——”

人流把他推上平台。脚下金属板震动,震动沿着骨头传到牙齿,牙齿都在发麻。虹桥光幕在头顶发出低频嗡鸣,那声音不像机器,更像某种巨物在呼吸。

最后一刻,陆沉光看见父亲的嘴唇动了动。

他读懂了口型:

活下去。

然后,光幕坍缩。

世界像被揉皱的纸。视野边缘出现分形般的裂纹,裂纹里不是黑,而是更深的紫。陆沉光感到胃被提起,眼球像要脱离眼眶,耳朵里所有声音都被压成一细线。

他几乎本能地闭眼。

就在闭眼前的一瞬,他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画面——

隔离栏杆外的控制室窗口,有一个老人站在那里。老人穿着简洁的深色外套,头发稀薄,背脊微驼,手掌按在控制台上。

老人看着他。

表情没有波动,像在看一项参数是否按预期跳变。

那是陆沉光的祖父:陆沉。

下一秒,世界消失。

陆沉光在剧烈的眩晕中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活下去”,而是一个更幼稚、更绝望的问题:

为什么我被选中?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将伴随他穿过奴隶营、窃火与变法,直到银河系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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