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环氧树脂地坪上。视线模糊,耳中有高频的蜂鸣持续作响,像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颅腔内振动。他尝试移动手指,成功了,但动作迟缓得像慢放的电影。
“别动。”沈清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但带着紧绷的紧张感,“你刚才意识波动太剧烈,需要时间恢复。”
陈末努力聚焦视线。沈清悦正跪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脑波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像是失控的心电图。李阎站在稍远处,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扳手,眼神警惕地盯着地下室入口——那扇隐蔽的门现在半开着,透进客厅昏暗的光。
“发生了……什么?”陈末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连接了两次。”沈清悦扶他坐起来,递过一个水瓶,“第一次是定向连接,找到了你父亲留下的信息。第二次……是你自己的意识主动发起的,更深层的连接。你不知道吗?”
陈末喝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记忆碎片开始回流:那个十四岁的春夜,沈致远的信息,天启会六年前的标记……然后呢?
然后……
他想起来了。
在沈致远的信息结束时,陈末没有立刻返回。他在那个时间点停留了额外的三秒——系统界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选项:
【深度感知:命运窥视(高风险)】
【说明:通过锚定已知的强烈意识节点,观测其后续的可能性分支。警告:此操作可能导致时间感知紊乱、因果负荷过载。】
他选择了“是”。
不是冲动,是一种直觉——既然天启会从六年前就开始观察他,既然命运早就被标记,那么他需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在那个十四岁春夜的时间节点之后,陈末的意识短暂地“跳跃”了。
不是跳跃到具体的未来时间点,是观测那个节点衍生的“可能性河流”。无数条光带从节点延伸出去,每一条代表一种可能的未来。大部分光带黯淡模糊,只有少数几条明亮清晰——那是概率最高的路径。
陈末“看到”了其中一条最亮的。
—
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现在的自己,是几个小时后的自己。地点不是这间地下室,是一个昏暗的仓库,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电子元件和金属箱。自己正蹲在一个打开的保险柜前,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晶体状的东西——沈清悦说的晶体振荡器。
但画面是动态的:自己刚拿起振荡器,仓库的警报灯突然亮了,红光刺眼。然后,仓库门被撞开,几个黑衣人冲进来。枪声——不是实弹,是某种能量武器的嗡鸣。自己倒地,沈清悦尖叫着冲过来,李阎用身体挡在前面……
画面闪烁,切换。
另一个可能的未来:同样的仓库,自己成功拿到了振荡器,没有触发警报。但在离开时,仓库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脸——赵明,那个伪装成教育局官员的天启会成员。他对着对讲机说了什么,然后车辆启动,跟了上来。
第三个未来:仓库里根本没有晶体振荡器,保险柜是空的。而在空荡荡的柜底,贴着一张便条,手写的字迹:“清悦,你和你朋友的动作太慢了。游戏该升级了。——林清源”
—
陈末的意识在那条可能性河流中只停留了不到两秒,但信息量巨大。他看到的不只是未来的片段,还有那种强烈的、被预判的挫败感——天启会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去仓库,早就布置好了陷阱或误导。
然后,强烈的因果负荷袭来。
那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是更深层的、思维结构上的“过载”。大脑像同时处理几百个复杂方程,每一个方程都是一个“如果……那么……”的逻辑链条。如果他拿了振荡器A,那么会触发警报B,导致结果C;如果他不拿,那么会发生事件D,导致结果E……
无数可能性分支在意识中同时展开,像爆炸的烟花。
这就是系统警告的“因果负荷过载”。陈末的意识承受不住,强制断开了连接。
他被抛回了现在。
—
“我看到了……一些未来片段。”陈末终于开口,声音依然虚弱,“关于我们去仓库的。”
他详细描述了三个看到的场景,包括细节:仓库的布局、保险柜的位置、警报灯的样式、赵明的表情、便条上的字迹……
沈清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李阎放下扳手,走过来:“你是说,他们会设下陷阱?”
“或者已经设下了。”陈末揉着太阳穴,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林清源——你父亲的师兄——可能通过某种方式预判了我们的行动。”
“通过源知网络。”沈清悦忽然说,“父亲的研究提到过,高权限的协议持有者可以通过源知网络,观测到强烈的‘因果扰动’。我们决定去仓库这个决定本身,可能就在集体意识场中产生了足够强的扰动信号,被他们捕捉到了。”
“那我们怎么办?”李阎问,“不去仓库了?但没有晶体振荡器,我们就无法制造谐振干涉发生器。”
沈清悦走到工作台前,调出设备的设计图:“不一定需要原版的天启会元件。晶体振荡器的核心是一块特定频率的压电晶体,如果能找到替代材料……”
她在电脑上快速搜索,调出本地电子市场的库存数据库:“看,大学城附近的电子市场,有一家店出售实验用的压电晶体片。频率范围可调,我们可以买几片回来,手动校准到需要的频率。”
“但精度够吗?”陈末问,“系统分析说,反向谐振需要‘足够强的反向谐振信号源’,如果频率有微小偏差,可能无效甚至适得其反。”
“总比直接跳进陷阱好。”李阎说,“而且,电子市场人流密集,不容易设伏。我们可以分头行动,降低风险。”
沈清悦点头:“还有一点:如果林清源真的能通过源知网络观测我们的决策,那么我们必须做出他‘预判之外’的选择。他去仓库设伏,我们去电子市场——这就是一个变量。”
陈末思考着。命运窥视看到的三个未来场景,都基于“他们去仓库”这个前提。但如果前提变了呢?未来会不会随之改变?
但问题在于,他看到的未来只是“可能性”,不是“必然性”。即使他们不去仓库,也不代表一定能成功。另一个可能性河流中,可能藏着其他陷阱。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陈末说,“关于那个校准窗口期——系统说39小时后,但具体是几点几分?防空洞实验室的布局是什么?六个大脑容器的具体位置?没有这些,我们就算有设备,也可能进不去,或者找不到最佳干扰点。”
沈清悦调出防空洞的建筑图纸——那是她从市政档案馆的公开资料里找到的,但只是原始结构图,天启会改造后的内部布局完全未知。
“除非……”她犹豫了一下,“除非有人进去过,并且留下了信息。”
三人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人:沈致远。
如果沈致远曾经进入过那个实验室——作为天启会的前核心研究员,他很可能去过——那么他可能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线索。
“父亲的意识印记。”沈清悦说,“既然他能在你过去的记忆里留下信息,那么也可能在他自己去过的地方留下。但我们需要找到‘锚点’——那个地方必须是他意识活动强烈的节点。”
陈末闭上眼睛,尝试在系统界面中寻找相关功能。新界面【知识之树】在意识中展开,他很快注意到,在树干底部(代表基础认知结构的位置),有几个特别明亮的“节点”。其中一个标注着:“首次深度连接残留印记-沈致远”。
他集中注意力在那个节点上。
信息浮现:【检测到外部意识印记残留。印记强度:中等。印记内容:空间坐标记忆+情绪标记。】
【是否解析?】
陈末选择了“是”。
—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不是时间旅行。是空间感知的延伸。
陈末“看到”了一个地方:不是视觉图像,是空间结构的感知。一个长长的地下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金属门。地面是防滑的环氧树脂,头顶是嵌入式LED灯带,发出冷白色的光。
走廊尽头是一扇气密门,门旁有生物识别锁。门后是一个圆形大厅,直径大约二十米。大厅中央是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六个更小的玻璃罐环绕着中央容器,每个小罐里都漂浮着一个大脑——灰白色的组织,表面布满细密的电极。
六进制谐振系统。
陈末能“感知”到这个空间的每一个细节:空气循环系统的出风口位置,备用电源的接线盒,监控摄像头的死角,甚至……大厅侧面的一个通风管道入口,格栅螺丝有轻微松动的痕迹。
然后,情绪信息涌来:压抑,厌恶,深深的无力感。这是沈致远当年站在这个大厅时的感受。他在这里目睹了同事将活人的大脑取出,浸泡在营养液中,连接上电极,变成谐振系统的一部分。他在这里意识到,自己的研究被用在了什么地方。
印记的最后,是一个时间信息:校准窗口期的精确时间——不是系统推算的39小时后,是38小时14分钟后。因为天启会提前了校准计划,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
还有,一个警告:校准过程中,六个大脑容器会短暂地与中央容器断开连接,进行频率微调。断开时间:0.9秒,不是0.7秒。系统推算有误差。
以及,最重要的:中央容器里装的不是第七个大脑,是一个“谐振放大器”——用于增强和稳定六个大脑的谐振场。摧毁它,就能让整个系统过载。
—
陈末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这次连接比上次温和,没有因果负荷,但情绪信息的冲击依然强烈——沈致远当年的绝望和愤怒,像潮水一样通过印记传递过来。
“怎么样?”沈清悦问。
陈末深吸几口气,稳定情绪,然后把感知到的一切说了出来。防空洞实验室的内部布局,六进制谐振系统的结构,校准窗口期的精确时间(现在还剩38小时8分钟),以及最重要的——摧毁中央容器的机会。
“中央容器是谐振放大器……”沈清悦喃喃道,“所以即使我们只有六分之一的干扰成功率,只要对准中央容器,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但我们还需要进入通风管道。”李阎指着陈末描述的细节,“那个松动的格栅,可能是父亲当年留下的后门。但他已经失踪三年,天启会很可能已经发现并修复了。”
“不一定。”沈清悦说,“父亲很谨慎。如果那是他留下的逃生通道,他可能会做伪装,让它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维修疏忽。而且,通风管道系统复杂,天启会可能没有全面检查。”
她调出防空洞的通风系统图纸:“看,主通风管道直径80厘米,成年人可以爬行通过。但里面有气流传感器,强行闯入会触发警报。”
“父亲提到过格栅螺丝松动。”陈末回忆着感知到的细节,“可能意味着可以从外面卸下格栅,而不触发内部的传感器。因为传感器通常监测管道内的气压变化,而不是格栅本身的状态。”
“那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李阎说,“电子市场买元件,回来制造设备,然后潜入防空洞,在通风管道里等待校准窗口期,卸下格栅进入大厅,在0.9秒的窗口期内用设备干扰中央容器……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而且,”沈清悦补充,“我们必须考虑撤离路线。一旦干扰成功,整个系统可能会崩溃,引发警报,甚至……我不知道,爆炸?能量泄漏?”
陈末沉默着。他在想命运窥视看到的那些未来片段。去仓库的陷阱,赵明的追踪,林清源的便条……现在计划变了,那些未来还会发生吗?还是说,新的、未知的风险在等待着他们?
系统界面在意识中闪烁。一个新的提示出现了:
【命运窥视冷却时间:11小时59分。】
【说明:高负荷因果观测后,宿主神经需要时间恢复。在此期间,深度感知功能不可用。】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内,他无法再次窥视未来。他们必须基于现有信息做出决策,承担未知的风险。
“我们需要分工。”陈末最终说,“李老师,你去电子市场买压电晶体片。你是成年人,不容易引起怀疑。买完立刻回来,不要停留。”
李阎点头:“买多少?什么规格?”
沈清悦写下清单:“至少五片,频率范围覆盖40-100赫兹。另外,还需要一些其他元件:高功率放大器、波形发生器、电池组……这些电子市场应该也有。”
“我去买。”李阎接过清单,“但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安全吗?”
“这里很隐蔽。”沈清悦说,“而且,我们需要时间制造设备。陈末需要休息,恢复精神力。”
“好。”李阎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我尽量在两小时内回来。”
他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一辆旧摩托车的钥匙,是他在村里借的),离开地下室。摩托车引擎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阎离开后,地下室里安静下来。
沈清悦开始整理工作台,准备接下来的制造工作。她从父亲的储物柜里找出各种工具:焊台、万用表、示波器、成卷的导线和电路板。动作熟练,显然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陈末靠在椅子上休息。头痛逐渐消退,但精神上的疲惫感依然强烈。命运窥视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大脑需要时间消化。
“你父亲……很勇敢。”陈末忽然说。
沈清悦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也很固执。母亲总说,他一旦认定某件事是对的,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不管多危险。”
“所以他才敢潜入天启会的实验室,留下后门和印记。”
“也所以他才会失踪。”沈清悦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很快控制住了,“我一直想,如果父亲不那么执着于修正自己的错误,如果他带着我们远走高飞,也许现在……”
“也许天启会的计划已经成功了。”陈末轻声说,“也许有更多人变成了容器。你父亲的选择,虽然危险,但可能是唯一能阻止这一切的路。”
沈清悦沉默了。她继续整理工具,但动作慢了下来。
“陈末,”她忽然问,“你看到的那些未来……有成功的吗?”
陈末回想。在那条可能性河流中,大部分分支都是黯淡的,只有少数几条明亮。但他当时只来得及观察最亮的三条,都是陷阱或失败。也许在那些稍暗的分支中,藏着成功的可能?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命运窥视不是预知未来,是观测可能性。而可能性……是会改变的。我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创造新的分支。”
“所以即使我们看到了失败的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
“对。但反过来说,即使我们没看到失败的未来,也不一定会成功。”
沈清悦苦笑:“听起来很像废话。”
“但这就是现实。”陈末说,“没有保证,只有概率和选择。”
他站起来,走到工作台边:“我来帮忙。虽然我不懂电子工程,但可以打下手。而且……系统可能能提供一些辅助。”
他尝试在意识中调用系统。果然,在【知识之树】的“物理”主干下,有一个关于“电子电路”的分支。虽然叶片大多是黯淡的(代表没有深入学习),但基础知识是完整的。
“谐振干涉发生器的原理,”陈末说,“是通过发射与目标谐振频率相反的电磁波,产生相消干涉,从而破坏谐振场的稳定性。对吧?”
沈清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学过?”
“系统里有基础。”陈末说,“但实际操作……我一窍不通。”
“原理对了就行。”沈清悦摊开设计图,“具体实现是这样的:压电晶体产生基准频率,波形发生器调整相位,放大器增强功率,最后通过天线发射。难点在于,我们需要让发射频率与六个大脑的谐振频率完全相反,而且要在0.9秒的窗口期内持续发射足够强度的信号。”
她指着设计图的一个部分:“父亲的设计里,有一个‘自动频率锁定’模块,可以实时监测目标的谐振频率并自动调整反相频率。但这个模块需要先采集目标的信号样本。”
“也就是说,我们得先进入实验室,采集到六个大脑的谐振频率,然后才能锁定它?”
“理论上,我们可以提前估算。”沈清悦调出一份数据,“这是父亲当年记录的初步实验数据,六个受试者的基础脑波频率都在42-45赫兹之间。但经过三年的谐振同步,他们的频率可能已经趋同,而且可能被天启会微调过。”
她顿了顿:“更麻烦的是,如果我们现场采集信号,可能会被检测到。天启会的监测系统一定很敏感。”
陈末思考着。系统界面里,【协议兼容性扫描】功能还亮着。也许……
“我可以尝试远程扫描。”他说,“虽然距离远,但如果系统能识别谐振场的特征频率……”
“试试看。”沈清悦说,“但小心,扫描信号也可能被检测到。”
陈末闭上眼睛,启动扫描。这次他设定了更精准的参数:目标位置,防空洞实验室;扫描内容,谐振频率特征。
系统运行了几秒,给出结果:
【扫描完成。检测到目标区域存在高强度γ波谐振场,基准频率:44.7赫兹,稳定性:91%。】
【检测到六个次级谐振源,频率完全同步于基准频率。】
【检测到中央放大器谐振源,频率:44.7赫兹(相位:+180度)。】
“44.7赫兹。”陈末睁开眼睛,“完全同步。中央放大器与大脑容器的频率相同,但相位相反——这正是放大器的工作原理,通过反相谐振来增强场强。”
“相位相反……”沈清悦眼睛一亮,“那如果我们直接干扰放大器,它的反相谐振被破坏后,可能会反而对六个大脑容器产生‘正反馈’,导致过载!”
“所以我们需要发射的频率是44.7赫兹,相位与放大器相同——也就是与六个大脑相反。这样就能破坏放大器的稳定,引发连锁反应。”
“是的!”沈清悦快速在设计图上标注,“这样就简单了,我们不需要复杂的自动锁定,只需要一个精准的44.7赫兹反相信号源。”
她开始计算:“压电晶体的频率稳定性在0.1%以内,对于44.7赫兹来说,误差允许范围是±0.0447赫兹。手动校准可以达到这个精度。”
希望增加了。
两人开始准备。沈清悦焊接电路板的基础架构,陈末帮忙递工具、剪线、整理元件。工作台很快摆满了各种零件,空气中有松香和焊锡的味道。
过程中,陈末的短期记忆又开始出现问题。他会忘记刚才用过的螺丝刀放在哪里,会重复问同一个问题,甚至会突然愣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Ω协议的副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或者说,命运窥视加剧了这种认知损伤。
“你需要休息。”沈清悦第三次帮他找到放错的工具后,说,“去躺一会儿。这里有我就行。”
“但时间……”
“还有三十多个小时。而且李老师还没回来,没有晶体片,我也无法完成核心部分。”沈清悦推着他走向椅子,“休息一小时。这是命令。”
陈末无奈地坐下,闭上眼睛。但大脑无法真正休息,思绪仍在翻腾:防空洞的布局,通风管道,六个大脑,中央放大器,0.9秒的窗口期……
还有,那些被困的意识。如果成功摧毁系统,那些大脑会怎样?会死亡吗?还是……有可能恢复?
沈致远的信息里没有提到这个。也许他不知道,也许知道但没说。
陈末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些大脑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剩下生物组织的生理功能,那么摧毁系统,是否也意味着……杀死他们?
但如果不摧毁,他们将继续作为容器存在,意识被永久囚禁。这比死亡更好吗?
没有答案。只有选择。
李阎在下午一点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不仅有清单上的所有元件,还有一些额外的:便携式热成像仪、夜视镜、甚至……一把电击枪。
“电子市场旁边有家户外用品店。”李阎解释,“我想着可能用得上。”
“电击枪?”沈清悦皱眉。
“非致命,但可以暂时制服一个人。”李阎说,“我们不是去杀人,是去摧毁设备。但如果遇到守卫……”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清楚。
沈清悦检查了压电晶体片,质量很好。她立刻开始制作频率发生器,动作快而精准。李阎在旁边帮忙,他虽然不懂电子,但动手能力很强,很快学会了使用各种工具。
陈末休息了一小时,感觉好了一些。他加入进来,负责最后的组装和测试。
下午四点,第一版谐振干涉发生器完成了。是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大小像一本厚字典,正面有频率显示屏和几个旋钮,背面是发射天线和电源接口。
“测试一下。”沈清悦连接示波器。
打开电源,设备发出轻微的嗡鸣。显示屏显示频率:44.7赫兹,相位:-180度(与目标反相)。
“精度如何?”
“实测44.72赫兹,误差在允许范围内。”沈清悦说,“但功率……我们需要测试实际发射强度。”
她接上一个简易的环形天线,然后在几米外放置一个脑波模拟器——那是她父亲留下的设备,可以模拟人类大脑的γ波活动。
启动模拟器,设定频率44.7赫兹。
启动干涉发生器。
示波器屏幕上,两个信号波形开始跳动。当它们完全反相时,出现了明显的相消干涉——振幅急剧减小。
“成功了!”沈清悦眼睛发亮,“至少在短距离内,干扰效果很好。”
“但有效距离是多少?”陈末问,“在实验室里,我们可能需要在五到十米外发射。”
沈清悦调整距离测试。五米,干扰效果减弱30%;十米,减弱60%。
“功率不够。”她皱眉,“我们需要的放大器功率更大,或者……需要更接近目标。”
“可以增加功率吗?”
“可以,但需要更大的电池,设备会更重。”沈清悦计算着,“而且,功率太大会产生明显的电磁辐射,可能被实验室的监测系统发现。”
“但如果我们在通风管道里,管道本身是金属的,可以提供一定的屏蔽。”李阎说,“而且,我们只在0.9秒的窗口期发射,时间很短,可能不会被注意到。”
“也许。”沈清悦不太确定,“但风险依然存在。”
他们决定制造第二版设备,增加功率,同时优化天线设计,提高发射效率。这次花了更长时间,直到晚上八点才完成。
第二版设备更大,更重,但测试显示,十米距离的干扰效果达到了85%。
“够了。”陈末说,“剩下的15%,靠系统的连锁反应应该能补足。”
接下来是准备工作。沈清悦准备了三个背包:一个装设备,一个装工具(包括卸下通风口格栅的工具),一个装应急物品(医疗包、食物、水)。李阎检查了摩托车的油量,规划了从村里到防空洞的路线——避开主干道,走小路。
陈末则在系统界面中,反复研究防空洞的内部结构图,特别是通风管道的走向。他需要记住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分支,确保在黑暗狭窄的管道里不会迷路。
晚上十点,一切准备就绪。
距离校准窗口期:20小时14分钟。
“我们需要提前进入。”沈清悦说,“防空洞有外围巡逻,而且我们需要时间找到那个松动的格栅,可能还需要清理管道里的灰尘或障碍。”
“什么时候出发?”
“凌晨三点。”李阎说,“那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巡逻可能松懈。我们骑摩托车到附近,然后步行潜入。”
三人吃了些简单的食物,轮流休息。但没有人能真正睡着,紧张感像绷紧的弦。
陈末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试图让大脑放松。但意识深处,系统的界面一直亮着。命运窥视的冷却时间还剩三小时,但他不确定是否要再次使用——副作用太大了,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他需要保持最佳状态。
但那些可能性河流,那些未知的分支,像诱饵一样吸引着他。如果能再看一眼,哪怕只是模糊的一瞥……
【警告:强行启用命运窥视可能导致永久性认知损伤。是否继续?】
系统的提示很明确。陈末放弃了。
他选择相信现在的计划,相信团队的判断,也相信……沈致远留下的信息。
那个愿意在黑暗中留下希望之光的人,一定相信后来者能找到正确的路。
凌晨两点半,三人准备出发。
外面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光。村子里偶尔传来狗吠,但很快恢复寂静。
沈清悦背上设备包,李阎背上工具包,陈末背应急包。每个人都穿着深色衣服,脸上抹了防反光的涂料。
“最后检查。”李阎低声说。
设备:正常。
工具:齐全。
通讯:每人一个对讲机,调至加密频道。
武器:李阎的电击枪,沈清悦的防狼喷雾(她从自己包里翻出来的),陈末……只有一把多功能刀。
“走吧。”陈末说。
他们走出房子,锁好门。李阎推着摩托车到村口,才发动引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明显,但没有办法。
三人挤上摩托车,陈末在最后,紧紧抓住沈清悦的肩膀。车子驶上乡间土路,颠簸着向山区的方向前进。
风很冷,带着山野的气息。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片低垂的星云,而他们正驶向那片灯火之外的黑暗。
防空洞在山的那一边。一座废弃的军事设施,现在成了天启会进行非法实验的巢穴。
二十小时后,那里将举行一场校准仪式。六进制谐振系统的最后一次调试,为打开“边界”做准备。
而他们,要去打断这场仪式。
摩托车在夜色中穿行,像一支射向黑暗的箭。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思考自己的部分,也在思考可能遇到的意外。
陈末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想起了命运窥视看到的那些未来片段。现在,他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那些陷阱还会存在吗?还是说,新的陷阱正在前方等待?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即使看不到成功的可能,也必须去做。
因为如果不去做,就连可能性都没有了。
摩托车转过一个弯,防空洞所在的山区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黑暗,寂静,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他们正在驶向它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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