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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妈妈的手掐的我好痛。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冲了上去。
两手扯住女人的头发,声嘶力竭地骂着什么。
爸爸震惊地看着狼狈的妈妈。
看着妈妈趴在地上,扯住他的裤腿,露出讨好的笑:
“老公,我错了,我们再生一个,肯定是男孩。”
妹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
他们备孕了一年,按照偏方都试了一遍。
奶奶忍着性子给妈妈炖汤。
暗暗警告着:“你的肚子最好争气点。”
我八岁那年,妹妹出生了。
我至今记得这个晚上。
妈妈生的过程很长,久到我快睡着了。
面前的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抱着小小的一团:
“恭喜恭喜,母女平安。”
这一声,如平地一声惊雷。
炸得爸爸和奶奶面目全非。
奶奶当即如一个炮仗般冲过去,伸手夺过孩子就要往地上砸。
“喂——你们要干什么!”
好在医生护士眼疾手快,把妹妹抱回去。
“天杀的!又是个丫头片子!”
“儿啊,这贱货克你,克我们老宋家啊,她存心要我们断了根啊——”
奶奶瘫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
虚弱的妈妈看到妹妹,也猛地坐起来。
伸手就往妹妹脖子上掐。
面目狰狞,宛如恶鬼。
“谁允许你投胎到我肚子里的!”
那岁以后,我没了家。
爸妈离了婚。
妹妹被送到外婆处。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我妈。
记忆中的画面就变得单一。
是神神叨叨的妈妈,着了魔般跟踪爸爸,咧着嘴笑:
“我倒要看看他找别人,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是妈妈见我就变脸,玻璃杯贴着我的脸颊划过,她声嘶力竭地质问:
“为什么你是女的!为什么你和你妹要害我!”
是做不完的家务,是永远交不起的学费。
所幸外婆可怜我们。
她在世时,把妹妹照顾得很好。
经常偷偷来学校门口,给我送钱送吃的。
再后来外婆去世。
给我留下了小小的妹妹和一叠存折。
那天是妹妹第一次见妈妈。
她扬起小脸,眉眼间满是天真。
问我这是妈妈吗。
她没问妈妈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见她。
只小心翼翼地想去拉住妈妈的衣袖。
我懂她眼底的光。
懂她对母爱的天真的期待。
从前,我也是这样的。
可妈妈下一秒就要把妹妹扔给村口一家人当童养媳。
我跪在妈妈脚边磕头,头磕在土地上邦邦响,鼻涕眼泪直流。
“求求留下妹妹,我会养,我会出钱……”
彼时,妈妈在日复一复的诅咒中。
终于亲眼见证了爸爸的意外。
——他出意外伤了下半身,这辈子不会有孩子。
她又哭又笑,大喊着报应来了,好像从怪圈里终于爬出来。
又好像,完全被吞噬掉了。
她眼神轻飘飘落在我们身上。
带着麻木,戏谑,怨愤。
最终莫名其妙地笑了:
“你倒是个好姐姐。”
就这样,十八岁的我刚上大学,开始打零工,拼奖学金。
拼命给妹妹伪造了幸福的童年。
直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那个下午我去接妹妹。
明明是按照妈妈给的时间。
可去了才知道,那早已过了放学时间。
妹妹像是无比习惯的,跪在花坛边写作业。
保安大叔和她搭话,她懂事地笑:
“没事的,妈妈太忙了,不过肯定会来接我的。”
她笑得很苦。
可还是流露出一丝卑微的期许,看向道路来晚的家长。
紧接着又变回失落。
现实像一支利刃扎在我的胸口。
让我的侥幸和天真射得粉碎。
我突然懂了自己的做法是多么愚蠢。
我妄想着妹妹是爱和呵护中浇灌长大的孩子。
想把一切我没拥有,弥补给她。
可妈妈的爱,我难道还没看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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