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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上中天,落云京的喧嚣沉寂下去,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深巷中回荡,悠长而寂寥。

皇城东北,荒废亲王府邸的暖阁,依旧是那个不见天日的秘密据点。错金狻猊香炉内炭火幽暗,冷梅腥甜的气息与更浓的铁锈味混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张力。

暖阁内并非只有银钩与玉簟两人。

香炉光影摇曳的边缘,还静立着另外两道身影。一人身形略显佝偻,穿着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下颌花白的胡须。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寻常的乌木手杖,杖头却雕成一只栩栩如生、双目镶嵌着暗红宝石的蜘蛛。代号:蛛翁。负责情报网络、物资调配及部分外围人员的联络,是“朱痕”组织中如同蛛网中心般的存在,看似老迈,心思却最是缜密难测。

另一人则站在更深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极其高瘦的轮廓,气息若有若无,仿佛只是墙上的一道影子。代号:影魅。专司刺杀行动中的策应、追踪与极端环境下的隐匿狙杀,是组织中最神秘的成员之一,极少现身,即便出现,也罕有言语。

银钩立于主位之前,金属面具在幽光下泛着冷泽。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墨迹犹新的简报,正是关于户部吴主事案的后续。

“阕阳司无能,依旧毫无头绪。”银钩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质的冷硬,“但圣后震怒非同小可。据‘烬字号’最新密报,她已越过阕阳司,直接责令金吾卫协同大理寺,成立专案暗查。金吾卫戍守皇城,精锐且独立,与朝中各派瓜葛较少;大理寺掌刑名,不乏老练的推官和仵作。这两者联手,不再局限于京畿缉盗,而是直指朝臣连环被害案本身,威胁远非阕阳司可比。”

蛛翁手中的乌木杖轻轻点地,发出沉闷的“笃”声。“金吾卫中郎将陆昭,是圣后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为人刚直,治军极严,对圣后忠心不二。大理寺少卿裴文远,素有‘铁面’之称,查案只论证据,不惧权贵。此二人搭档,确实棘手。”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缓,却带着洞悉世情的寒意,“我们近期的动作,虽震慑了部分人,但也引起了最高层的直接关注。接下来的行动,须更加审慎,痕迹需抹除得更加彻底。”

影魅在阴影中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但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意弥漫开来,仿佛在无声地请缨,或是表达对可能束缚的不满。

“谨慎是必须的,”银钩赞同,“但计划不能停。‘主上’谕令,下一阶段目标,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以及……北境来的那位贺将军留在京中的一位心腹幕僚。具体时机,待‘烬字号’确认后再定。”

他顿了顿,金属面具转向一直沉默的玉簟。“白鹭书院那边,情况如何?郑允那边,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传递?”

玉簟上前半步,墨蓝色的眼眸在面巾上方平静无波。“郑允对‘玲珑局’遗物的兴趣确凿,近期频繁借阅相关杂录,并多次旁敲侧击,询问书院内是否存有前朝秘藏图谱。其父礼部侍郎郑明远,与宫内几位大珰及部分宗室过从甚密,疑似暗中为某些人搜集奇技淫巧之物,用途不明。郑允很可能是在为其父办事。”

银钩颔首:“继续观察,若其父真有渠道或兴趣,或可为我所用,至少能混淆视听。”他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探究,“那个律阴司的小吏,洛舟,近来有何异动?”

暖阁内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蛛翁木质面具后的目光,影魅所在的阴影,都似乎无形地聚焦在了玉簟身上。

玉簟心中微凛,但声音依旧平稳:“按此前商议,暂留其性命,以观后效。此人确有些观察之能,对律阴司内部流程及京城三教九流信息有所了解。近日借洒扫之便,对听涛阁内某些陈年杂物似有关注,或是在自行查找与‘玲珑局’相关的蛛丝马迹,态度积极,应是急于表现价值,以求自保。”

“自行查找?”蛛翁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一个律阴司的胥吏,对‘玲珑局’如此上心?仅是好奇,还是……另有隐情?他是否察觉到,你与郑允之间的关联?”

玉簟微微垂首:“应未察觉。他注意力多在故纸堆与器物上,对人际往来观察有限。且我与他接触,仅限于必要的‘传授’,他求知若渴,心思多在保命技艺,无暇他顾。”她刻意强调了“传授”二字,将梧舟的异常关注,引向了对生存技能的渴求,淡化了他可能存在的探查意图。

银钩沉吟片刻:“此人心性如何?可控否?”

“贪生,机警,识时务。”玉簟给出评价,语气客观,“翠微山之行,曾偶遇乐安郡主,得其赠香囊,略有涟漪,但经提醒后,已认清现实,敛了心思。可知其虽偶有妄念,但大局之下,懂得取舍。”她将梧舟与画见悦的偶遇坦然说出,反而显得自己监控严密,无所不知,也间接佐证了梧舟“识时务”的特点——知道什么是遥不可及的梦幻。

“懂得取舍便好。”银钩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外围多一双眼睛,多一条可能的退路,未尝不可。但需严加控制,其掌握的律阴司信息,需定期‘梳理’,确保无患。玉簟,此事仍由你负责。”

“是。”玉簟应下,心中稍定。这番陈情,算是暂时保住了梧舟的性命,也维持了自己对他的“控制者”身份。

“当务之急,还有一事。”蛛翁再次开口,乌木杖点了点地面,“‘主上’所需的那件东西,‘玲珑局’当年核心匠师‘鬼手’留下的《千机秘要》残卷,据可靠线索,可能流落于城南‘鬼市’之中。此物关乎后续一些关键‘器物’的修复与仿制,至关重要。”

鬼市,落云京最神秘、最混乱的地下黑市,子夜开市,黎明即散,交易之物从盗墓冥器、江湖秘宝到各种违禁之物,无所不包,龙蛇混杂,且自有其残酷的规矩。

“金吾卫与大理寺既已介入,城中明面上的行动须更加收敛。鬼市环境特殊,正是获取此类物品的最佳场所。”银钩接口,目光扫过玉簟和影魅,“此事需得力之人前往。影魅对鬼市环境熟悉,可负责外围策应与撤离。玉簟心思缜密,辨识器物之能亦属上乘,可负责潜入查探与交易。你二人配合,务必在下次月圆鬼市开市时,找到并带回《千机秘要》残卷,或至少确定其下落。”

玉簟与阴影中的影魅同时微微颔首,表示领命。

“鬼市凶险,规矩古怪,切莫暴露身份,更不可与金吾卫或大理寺的暗探发生直接冲突。”蛛翁缓缓叮嘱,“若有变故,以保全自身、不泄露组织为首要。那残卷虽要紧,但并非无可替代。”

“明白。”玉簟简答。影魅所在的阴影,也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表示知晓。

任务分派已定,暖阁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玉簟垂手而立,墨蓝色的眼眸深处,思绪微转。鬼市之行,凶险未知,但或许也是个机会。那个叫洛舟的小吏,对京城底层三教九流似乎有些了解,不知对鬼市规矩是否知晓一二?当然,她绝不会带他去涉险,但或许……可以旁敲侧击,获取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至于梧舟……她想起他练功时专注而倔强的眼神,想起他被点破心思时瞬间的黯然与随即的清醒。这个人,就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生命力顽强,却也脆弱。自己方才在银钩和蛛翁面前为他斡旋,究竟是出于对“棋子”价值的计算,还是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微妙感触?

她迅速将这个念头压入心底最深处。她是玉簟,“朱痕”的暗刃,前朝复国的工具。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致命的毒药。

暖阁的密议又持续了片刻,主要是蛛翁交代一些鬼市特定掮客的暗号和可能存在的陷阱。随后,影魅首先融入黑暗,消失不见。蛛翁拄着乌木杖,对银钩和玉簟微微颔首,也步履蹒跚地走向暖阁另一侧的暗门。

最后,只剩下银钩与玉簟。

“玉簟,”银钩忽然开口,金属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面巾,“你对那洛舟,似乎颇为回护?”

玉簟心头一紧,面上却毫无波澜:“回护?谈不上。只是觉得,一个可控、且有些用处的‘意外’,比一具可能引来不必要调查的尸体,更具价值。尤其在当前金吾卫与大理寺介入的敏感时期。”

银钩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与衡量。良久,他才缓缓道:“记住你的身份和使命。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意外’,都需及时处理。‘主上’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明白。”玉簟声音平静无波。

银钩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玉簟躬身一礼,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弥漫着冷梅与血腥气息的暖阁,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夜风拂面,带来初春的微寒,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鬼市,《千机秘要》,金吾卫,大理寺,还有那个在书院底层挣扎求存、却又隐隐牵动她一丝心绪的小吏……

前路愈发艰险,步步杀机。而她,只能握紧手中的剑,在黑暗的刀锋上,继续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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