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六下午，陆尘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陆同学，我是周明父亲周大山，功法调整后身体出现异常反应，方便来看看吗？地址：城西老街37号修车铺。拜托了。】

短信末尾附了一张照片：一只手臂，从手肘到手腕的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的暗红色纹路，像是细小的血管破裂，又像是某种毒素在皮下蔓延。

陆尘盯着照片看了三秒，回复：【一小时后到。】

他收拾背包时，掌心的倒计时显示：26天07小时33分19秒。距离系统完全解封还有不到四周，但“偏差”带来的问题，已经提前找上门了。

城西老街是江城最早的棚户改造区，三十年前的建筑如今已破败不堪。37号修车铺夹在一家废品回收站和廉价旅馆之间，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地上满是油污。

陆尘推门进去时，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面很小，堆满了待修的零件和工具。最里面用布帘隔出个生活区，周明正蹲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用热毛巾敷着他的手臂。

男人应该就是周大山，四十多岁的样子，但看起来像五十好几。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左臂裸露着，上面正是照片里那种暗红色纹路。

“陆哥！”周明看见陆尘，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我爸他……”

“我看看。”陆尘蹲下身。

周大山想抬手，但手臂刚抬到一半就剧烈颤抖起来，暗红色纹路像活了一样蠕动，皮肤下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

“从昨天下午开始的。”周大山声音沙哑，“按照你给的公式，我微调了《基础纳气诀》在‘手少阴心经’段的运行频率，一开始感觉很好，气血运行顺畅了很多。但练了三个周天后，手臂就开始发烫，然后……就这样了。”

陆尘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一条纹路上。

触感很怪——不是淤血的软，也不是发炎的硬，而是一种……“颗粒感”。就像皮肤下塞满了细小的沙粒。

“疼吗？”

“不疼，就是麻，没知觉。”周大山苦笑，“现在左手连扳手都握不住了。明天还得修车，这……”

“爸你别急。”周明眼睛红了，“陆哥一定有办法的。”

陆尘没说话，闭目凝神。

脑海中的“武道真理图谱”被唤醒，视野边缘浮现出淡金色的数据流。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大山手臂上，图谱开始扫描分析。

【目标：人类男性，42岁】

【修为：尘身境·肉实阶（停滞14年）】

【异常状态检测……】

【发现：局部气血淤塞变异】

【变异特征：气血能量因频率突变发生‘结晶化’倾向】

【结晶化程度：7.3%】

【根源分析：功法微调导致气血运行频率与‘手少阴心经’固有共振频率产生3.8赫兹偏差，偏差持续累积，引发气血粒子异常聚合】

【风险预估：若结晶化超过15%，将导致局部组织永久性坏死后灵力传导阻断】

【解决方案：需以精确反向频率震荡，分解结晶聚合体……】

陆尘睁开眼。

“不是走火入魔。”他说，“是‘气血结晶化’。”

“什么？”周明没听懂。

“简单说，你父亲原本的气血运行频率，和‘手少阴心经’这条经脉的固有频率是匹配的。但我给的微调方案，虽然提升了效率，却产生了微小偏差。这个偏差在多次循环后不断累积，导致气血能量开始‘凝固’，像水慢慢结冰。”

陆尘指了指那些暗红色纹路：“这些就是初期的‘气血结晶’，它们堵塞了细微经脉，阻断了气血流通。再发展下去，整条手臂会彻底坏死。”

周大山脸色煞白。

周明更是慌了：“那……那怎么办？去医院？还是找武者医师……”

“普通医院治不了这个。”陆尘摇头，“武者医师或许能发现是气血问题，但‘气血结晶化’在现代医学里没有记载。他们可能会尝试用灵力强行冲开，但那样会导致结晶碎裂，碎片随着气血流入心脏或大脑……”

后果不言而喻。

“是我害了我爸……”周明声音发颤。

“不，是我给的方案有问题。”陆尘说，“我只考虑了理论最优，没考虑个体差异。你父亲修炼《基础纳气诀》十四年，身体早已适应了原来的频率。突然改变，就像让一辆跑了十年的老车突然用最高转速行驶，零件会崩。”

他看向周大山：“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我尝试帮你分解这些结晶，但有一定风险。第二，停止修炼，等身体自然代谢掉这些结晶——大概需要三到五年，期间手臂不能用力，修为也会倒退。”

周大山沉默了很久。

修车铺里只有旧钟表的滴答声。

“陆同学。”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我这辈子，卡在‘肉实阶’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儿子刚上幼儿园，我想着再努力点，突破到‘筋活阶’，就能去大点的修理厂，多挣点钱，让他上个好点的武道启蒙班。”

“可我失败了。不是一次，是七次。”

“每次攒够钱买一支最便宜的淬体药剂，闭关冲击，然后失败。最严重的一次，气血逆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摸了摸周明的头。

“我儿子很争气，理论课好，比我强。但他没资源，没背景，武考这条路……太难了。所以他找你帮忙，我其实是高兴的。哪怕最后不行，至少他试过了，有个念想。”

“现在这条手臂……”周大山看着左臂上的暗红纹路，“废了就废了吧。修车用右手也能干。但我儿子，我不想他像我一样，一辈子卡在一个境界里，看不到希望。”

他看向陆尘，眼神里有种底层武者特有的、认命却又不想完全认命的挣扎。

“你选第一个方案吧。最坏也就是这条胳膊，我认了。”

“爸！”周明急了。

陆尘看着这对父子，忽然想起陈潮生手札里那句话：“或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错的不是周大山不够努力。

也不是《基础纳气诀》太低级。

而是这个体系，从根子上，就给普通人设下了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给我准备一盆热水，干净的毛巾，还有……”陆尘顿了顿，“有没有高度白酒？越烈越好。”

治疗过程持续了四十分钟。

陆尘让周大山平躺在简易床板上，左臂裸露。他用热水清洗了手臂，然后用白酒擦拭——不是为了消毒，是利用酒精的挥发性暂时降低皮肤表层的气血活性。

“周明，记录时间。”陆尘说，“每隔三十秒，告诉我你父亲左手小拇指的温度变化。”

“温度？”

“气血结晶会释放微弱的热辐射，结晶越密集的区域温度越高。你用手背感知，不用很精确，有变化就告诉我。”

“好！”

陆尘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悬在周大山手臂上方。

他闭上眼睛，全力运转“武道真理图谱”。

视野中，周大山的手臂变成了一幅半透明的能量结构图：淡红色的气血在经脉中缓慢流动，而在“手少阴心经”的几段关键位置，出现了深红色的堵塞点——那就是结晶聚合体。

图谱给出了每个结晶体的精确坐标、体积、结晶化程度，以及……分解所需的反向震荡频率。

“第一个点，位于‘少海穴’下三分，频率需求：4.7赫兹，持续时间12秒。”

陆尘心中默念，右手食指伸出，悬停在对应位置上方约两厘米处。

他开始调动自身气血——不是向外释放，而是在指尖内部进行高频微幅震荡。这种震荡通过空气介质传递，形成极其微弱的“气血频率场”。

就像用音叉去共振另一个音叉。

“温度……小拇指开始变凉了。”周明的声音传来。

“正常，气血暂时被引导向其他支脉。”陆尘维持着震荡，“继续监测。”

十二秒后，图谱显示第一个结晶体的结晶化程度从9.2%下降到3.1%，体积缩小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已经松动，会随着后续气血流动自然代谢。

“下一个点，‘灵道穴’上五分，频率6.2赫兹，持续8秒……”

陆尘的额头开始冒汗。

这不是力量消耗，而是精度消耗。维持特定频率的气血震荡，对控制力的要求极高。他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分毫偏差——频率高了可能震伤经脉，低了则没效果。

第二个点，第三个点……

每处理一个结晶，陆尘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不是伤势，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

周明看着陆尘，又看看父亲手臂上逐渐淡去的暗红色纹路，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周大山闭着眼，但能感觉到左臂的变化——那种麻木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刺痛和痒感，像是冻僵的肢体在回暖。

二十分钟后，第七条主要经脉的结晶被清除。

陆尘停下手，喘了口气。

“还有最后三个点，在‘手掌劳宫穴’附近，是最初形成也是最顽固的。”他看向周大山，“这里经脉最细，风险最大。可能会很痛，你要忍住，绝对不能动。”

“来吧。”周大山点头。

陆尘再次凝神。

最后三个结晶点的位置太刁钻了，而且结晶化程度都超过12%，几乎快形成固态。图谱给出的方案是：双频共振——同时施加两个不同频率的震荡，一个从上方压制结晶结构，一个从侧面瓦解。

这需要……分心二用。

陆尘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四根手指悬停在周大山手掌上方不同位置。

开始。

左手指尖震荡频率：5.1赫兹。

右手指尖震荡频率：3.3赫兹。

两股不同频的气血场在狭小区域内交织、干涉，形成复杂的作用力。陆尘的大脑像被分成两半，同时维持着两种不同的控制模式。

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上。

周大山的手掌开始剧烈颤抖，皮肤下的暗红色纹路像是活过来的蚯蚓，疯狂扭动。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额头青筋暴起。

“爸……”周明握紧拳头。

“温度？”陆尘声音很稳。

“小拇指……开始回温了！比刚才热！”

“好。”

最后的攻坚持续了十分钟。

当最后一处结晶在双重共振下彻底崩解、化为细微能量被气血带走时，陆尘几乎虚脱，后退两步扶住旁边的工具架才站稳。

周大山左臂上的暗红色纹路，已彻底消失。

只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像是刚消退的淤青。

“慢慢活动手指。”陆尘说，“先从最小幅度开始。”

周大山试着弯曲小拇指，动了。然后是无名指、中指……五根手指全部恢复活动能力。他握了握拳，虽然还有些无力，但那种麻木感已经没了。

“谢谢……谢谢你陆同学。”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眶红了。

周明更是直接鞠躬：“陆哥，我……”

“先别谢。”陆尘摆摆手，脸色严肃，“你父亲的问题解决了，但根源还在——那套《基础纳气诀》。”

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快速写下一串公式和参数。

“这是我重新推算的调整方案。这次不是‘最优解’，而是‘安全解’。”陆尘把纸递给周明，“效率只比原版提升15%，但绝对安全，不会产生频率偏差。让你父亲按这个练，配合基础淬体药剂，半年内应该能突破到‘筋活阶’。”

周明接过纸的手在颤抖。

15%的效率提升，听起来不多。但对卡了十四年的人来说，这就是天堑变坦途。

“陆哥，这……这太贵重了……”

“拿着。”陆尘说，“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这个方案，绝对不能外传。如果别人问起你父亲怎么突破的，就说是攒钱买了支中级药剂，运气好。”

“我懂！怀璧其罪！”

“第二，你以后不要再尝试自己推导功法调整。”陆尘看着周明，“你的理论天赋很好，但‘偏差’的风险，你现在承担不起。等你将来进了武道大学，有系统学习，有导师指导，再慢慢研究。”

周明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陆尘又交代了一些恢复期的注意事项，然后准备离开。

周大山从床板下摸出个铁盒子，里面是皱巴巴的钞票，大概有两三千块。

“陆同学，我知道这点钱不算什么，但……”

“不用。”陆尘推了回去，“留着买淬体药剂吧。你早点突破，就是对周明最大的帮助。”

他走出修车铺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把老街染成暗金色，空气里飘着隔壁餐馆廉价油脂的味道。几个小孩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条艰难的路。

陆尘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不是体力透支，而是刚才治疗时，他自身的气血运转，也受到了那些“反向震荡频率”的影响。虽然很轻微，但图谱给出了警告：

【检测到宿主气血频率发生临时性偏移】

【偏移幅度：0.8%】

【预计恢复时间：12小时】

【警告：频繁进行此类精细操作，可能导致自身气血频率稳定性下降，增加‘偏离率’】

0.8%的临时偏移，问题不大。

但这是个信号。

“用图谱的能力去帮别人，会加速我自身的‘偏差’。”陆尘握了握拳，让颤抖停止，“就像站在错误的道路上，去拉别人上来，自己也会往下滑。”

他想起苏清雪父亲手记里的案例。

那些“偏差觉醒者”，很多最初只是想帮人，或者只是无意中触及了真相。

然后就被排斥，被清除。

“得更加小心了。”陆尘深吸一口气，走向公交站。

掌心的倒计时，在暮色中安静地跳动：

26天05小时44分08秒

还有二十六天。

在那之前，他必须找到平衡点——既能用图谱的能力为自己铺路，又不至于过早暴露“偏差者”的身份。

公交车来了。

陆尘上车前，最后看了眼修车铺的方向。

周明父子站在门口，还在朝他挥手。

“至少这次……”陆尘低声自语，“方向没错。”

车开动了。

老街在视线中后退，最终消失在城市的霓虹里。

而在陆尘看不见的地方，修车铺斜对面那家廉价旅馆的三楼窗户后，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放下望远镜，拿起加密通讯器。

“目标已离开。”

“确认执行了某种‘气血治疗’，手法未知，效果显著。”

“建议：提升观察等级至C+，重点记录其医疗类异常表现。”

“另：治疗对象周大山，建议纳入次级观察名单。”

通讯器那头传来简短的回复：“批准。”

男人收起设备，拉上窗帘。

房间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城市的灯火，不知疲倦地亮着。

像无数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