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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潮灰停了。

风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夹着细沙似的灰粒往骨头里钻。它从铁皮箱子缝隙间穿过,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远处某条看不见的河在退潮。

天边那一点光,被云层磨得发白,却顽固地一点点亮起来。

凌寂是被冻醒的。

不是那种刺骨的冷,而是从地面、箱壁、空气里慢慢渗出来的那种,把人从睡梦里往外拽的冷。他睁开眼,第一口吸进去的空气,带着潮灰残留的金属味,还有一点极淡的腥味。

阿木还在睡。

他缩在毯子的一角,姿势别扭,手却还抓着那根铁棍,指节发白。睡梦里,他眉头紧皱,嘴唇不时动一下,像是在说什么,但声音太轻,被风盖住。

凌寂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才意识到,烬没有说话。

不是那种刻意的安静,而是彻底的,不存在的安静。他在心里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胸口那块金属片,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热,没有冷,没有心跳一样的共鸣。

像被人从里面抽走了什么,留下一个空壳,嵌在他的肋骨之间。

凌寂下意识抬手按住胸口。

指尖触到的,是冷硬的金属,和下面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

他的心跳。

不是烬的。

“……烬?”他在心里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箱子里很安静。

安静到可以听见铁皮热胀冷缩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听见外面远处某只畸形生物拖着身体爬过废墟的摩擦声,听见阿木呼吸里夹杂的轻微鼾声。

凌寂慢慢吐了口气。

他知道,这不是第一次。

灰潮来时,烬会变得很安静。深渊的声音被某种更高的频率压下去,像被潮水淹没的暗礁。只有在潮落的缝隙里,它才会重新浮上来,在他耳边说话,在他胸口发热。

这一次,潮刚落。

灰还没完全散。

烬大概,也还没完全“醒”。

凌寂靠在箱壁上,把那本《门与深渊》从怀里拿出来。

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边角被汗水浸得发软。他翻开,指尖在纸页上停了停,才继续往下看。

前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

老头写联盟,写门,写深渊,写那些被关在玻璃罐里的“异常”。写他如何在实验室里站了一夜,看着某个编号的实验体从人变成一团会动的肉。写他如何在某个深夜,一个人跑到废弃的矿区,把一扇没来得及关死的门用炸药封上。

字里行间,有冷静,有疯狂,有那种只有长期盯着深渊的人才会有的麻木。

凌寂翻过几页,停在一段他之前没看到的地方。

【我曾经以为,“门”是一种工具。】

【是人类对抗深渊的最后一把刀。】

【后来,我才知道,“门”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你把它造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用什么方式打开,用什么人去当钥匙。】

【每一步,都是选择。】

【联盟选择了用活人。】

【选择了用恐惧。】

【选择了用“安全”这个词,去掩盖他们做过的所有事。】

【深渊也在选择。】

【它选择了用诱惑。】

【用力量。】

【用那些人最想要,又最不敢承认的东西。】

【我曾经,以为自己站在中间。】

【后来,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站在中间。】

【我只是,在门的这边,和那边,来回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守门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推人进门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门的一部分。】

【你以为,你可以控制门。】

【其实,是门在教你,怎么成为它的形状。】

【你以为,你在利用深渊。】

【其实,是深渊在教你,怎么向它伸手。】

【你以为,你在为人类做选择。】

【其实,你只是在为自己做选择。】

【区别只在于——】

【你有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

凌寂盯着这一行字,看了很久。

他想起老头在梦里说的话。

“你可以说,是我推了你一把。但你不能说,是我替你走。”

胸口那块金属片,在他的指腹下冰冷坚硬。

他突然意识到,老头在写这些话的时候,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会死。

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人拆成一块一块,塞进玻璃罐,或者被深渊吞掉。

知道自己的名字,会被从联盟的记录里抹掉,只剩下一个代号。

知道自己的笔记,可能永远不会被人看到。

但他还是写了。

写得很慢,很仔细,甚至在某些地方,连标点都改了好几遍。

像是在给某个还没出生的人写信。

像是在给某个未来会站在门前的人,留下一点东西。

凌寂继续往下翻。

后面几页,是一些实验记录。

【实验编号:0-47。】

【对象:自愿者,男性,23岁。】

【备注:曾在外域服役,见过深渊生物。心理评估:稳定。】

【实验目的:测试“门”与人类意志的兼容性。】

【过程:】

【第1天:对象体表植入初级门结构。无明显异常。】

【第3天:对象开始出现幻听。自述“有东西在耳边说话”。】

【第5天:对象出现失眠、焦虑。要求终止实验。】

【第7天:对象在睡梦中试图用手抠出植入物。被制止。】

【第9天:对象在一次“门开启模拟”中,成功与深渊建立短暂连接。】

【记录:对象瞳孔收缩,呼吸急促,体表温度下降。】

【自述:“我看见了很多门。”】

【第11天:对象情绪稳定。开始主动配合实验。】

【第13天:对象在实验中突然失控,试图破坏设备。】

【记录:对象力量、速度明显提升。】

【备注:其瞳孔颜色改变,虹膜出现类似深渊结构的纹理。】

【第15天:对象被强制镇静。】

【第17天:对象死亡。】

【死亡原因:门结构反噬。】

【尸检结果:其胸腔内部,门结构已与心脏、肺叶、血管部分融合。】

【备注:他试图把门,从身体里扯出来。】

【实验结论:】

【人类意志,可以在短时间内与“门”形成稳定共存。】

【但当深渊介入时,这种共存极易失衡。】

【一旦对象试图“摆脱”门,门会立即反噬。】

【换句话说——】

【你可以把门,当成工具。】

【但你不能,把门当成敌人。】

【你可以利用它。】

【但你不能,想把它扔掉。】

【门一旦在你身上,你就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

【你是“门”的一部分。】

【门,也是你的一部分。】

【你以为,你可以选择。】

【其实,你已经,在选择的后果里。】

凌寂看到这里,手指不自觉收紧,纸页被捏出一道折痕。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是那块金属片。

他知道,那东西已经,不只是嵌在皮肤和肌肉之间。

它和他的肋骨、血管、神经,甚至和他的呼吸,都有了某种看不见的联系。

他也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像那个实验对象一样,试图把它抠出来,他会死。

死得比那个人更难看。

因为他胸口的,不只是“门结构”。

还有烬。

还有深渊本身的一点残响。

他慢慢松开手,把纸页抚平。

再往下,是老头的一段手写字,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写的。

【我曾经,想过要把自己身上的门拆掉。】

【那是在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实验对象,在我面前,被门反噬。】

【他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

【瞳孔里,是我自己的影子。】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我和他,没有区别。】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同一件事。】

【只是,我站在玻璃外面。】

【他站在玻璃里面。】

【后来,我不再提“拆掉”这个词。】

【我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既然门已经在我身上了。】

【既然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

【那我,能不能,至少,让这扇门,按照我的意愿,开和关?】

【能不能,让它,不要随便,把别人拉进来?】

【能不能,让它,在我死的时候,一起死?】

【而不是,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被别人拿去用?】

【我开始,尝试控制它。】

【尝试,把深渊的声音,压下去。】

【尝试,把联盟的命令,挡在门外。】

【尝试,在两者之间,给自己,留一条缝。】

【我成功了一点。】

【也失败了很多次。】

【但我知道,这条路,是唯一的。】

【如果你看到这里。】

【如果你也已经,被人在身上,装了一扇门。】

【那你,大概,也只剩下这一条路。】

【学会,和它共存。】

【学会,在它想开门的时候,说一句“不”。】

【学会,在它想关门的时候,说一句“开”。】

【学会,在深渊伸手的时候,把它推开一点。】

【学会,在联盟伸手的时候,把它也推开一点。】

【你会很疼。】

【会流血。】

【会做噩梦。】

【会在某些夜里,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人”。】

【但你要记住——】

【你不是门。】

【你也不是深渊。】

【你也不是联盟。】

【你只是,一个站在门前的人。】

【一个,还有机会,说“我不愿意”的人。】

【只要你还能说出这句话。】

【你就还没完全变成门。】

【你就还有一点,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很小。】

【小到,只能点亮你眼前的一小块路。】

【那也够了。】

【因为,你不需要照亮全世界。】

【你只需要,照亮你脚下的那一步。】

凌寂看完,轻轻合上了笔记。

箱子里的光线,比刚才亮了一点。

潮灰停了之后,外面的天,开始从死白,慢慢往淡蓝过渡。

他靠在箱壁上,闭上眼。

这一次,他没有再尝试去喊烬。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很慢,很稳。

像老头在梦里说的那样——稳到不像一个还想活很久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想活很久”。

他只知道,他现在,不想死。

至少,不想死在这个铁皮箱子里。

不想死在阿木旁边,让这个小子,一个人抱着铁棍,在外面乱闯。

不想死在烬还没“醒”的时候,让那团东西,连最后一点“名字”都来不及记住。

不想死在老头的笔记还没看完之前,让那些字,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睁开眼,看向箱门。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被灰尘和铁皮的阴影切割成一块一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比昨天夜里冷,却干净很多。

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仓储区的轮廓,在灰白的天光下慢慢清晰。

那些歪歪斜斜的集装箱,像一具具被丢弃的金属尸体。

地上的潮灰,结成一层薄薄的壳,脚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远处的矿区,已经看不见烟雾。

更远处,外域边缘那道“看不见的线”,依旧在那里。

线的这边,是废弃的房屋、破碎的街道、翻倒的广告牌。

线的那边,是一片灰白的风,和隐约晃动的畸形轮廓。

凌寂深吸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的阿木。

“起来。”他走过去,拍了拍阿木的肩膀。

阿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铁棍。

“天亮了?”他声音沙哑。

“差不多。”凌寂说,“起来,吃点东西,我们该走了。”

阿木点点头,撑着箱壁站起来,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

他从背包里翻出两根能量棒,一根递给凌寂,一根自己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外面怎么样?”他一边嚼,一边问。

“灰停了。”凌寂说,“风还在。”

“安全吗?”阿木问。

“暂时。”凌寂说,“但不会一直安全。”

阿木“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吃完能量棒,把包装纸塞进背包,拿起铁棍,走到门口。

凌寂已经把门推开了一半。

外面的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眼睛他脸上,把他眼睛里的血丝,和眼底的阴影,都照得很清楚。

阿木突然觉得,他比昨天,又沉默了一点。

那种沉默,不是话少。

而是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掏空了一块,只剩下一个壳,站在那里。

但壳的外面,又多了一层什么。

一层看不见的硬壳。

“走吧。”凌寂说。

他迈步走出集装箱。

脚踩在潮灰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阿木跟在他后面,下意识地靠近了一点。

他们沿着昨天夜里的路线,穿过仓储区。

地上有一些新的痕迹。

脚印,拖拽的痕迹,还有几处被什么东西撞翻的木箱。

偶尔可以看到血迹。

干了一半,被潮灰盖住了一部分。

阿木看到那些血迹,脚步慢了一下,又很快跟上。

他没有问那是谁的血。

也没有问,那东西还在不在附近。

他只是握紧了铁棍。

凌寂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

他的目光,在废墟之间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找什么。

烬依旧没有说话。

胸口那块金属片,也依旧冰冷。

他甚至开始怀疑,昨天夜里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梦。

包括老头,包括名字,包括“烬”这个称呼。

直到他走到仓储区的边缘。

那道“看不见的线”,在他视野里,隐约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轮廓。

不是真正的线。

而是两种世界交界的地方,空气颜色、光线、甚至风的流向,都有细微的差别。

他停下脚步。

阿木也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外域边缘了。”阿木低声说。

“嗯。”凌寂说。

“再往前,就没有房子,没有街道,也没有黑市了。”阿木说,“只有废墟,和那些东西。”

“嗯。”凌寂还是只“嗯”了一声。

阿木看了他一眼。

“你……”他犹豫了一下,“你昨天,睡得好吗?”

“还行。”凌寂说。

“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阿木问。

“梦到老头。”凌寂说。

阿木没再问。

他知道,再问下去,凌寂也不会说。

至少,不会现在说。

他换了个话题。

“我们今天,要走多远?”

“能走多远走多远。”凌寂说,“先离开联盟的巡逻范围。”

“然后呢?”阿木问。

“然后,找个地方,让我教你一点东西。”凌寂说。

“教我?”阿木愣了一下,“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在外面活久一点。”凌寂说,“教你,怎么在那些东西靠近的时候,不那么容易死。”

阿木沉默了一会儿。

“你昨天,说要跟我讲一些事。”他突然说。

凌寂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等我醒了,跟我说说你小时候。”阿木说,“说说老头,说说联盟,说说你胸口的东西。”

“你还记得。”凌寂说。

“我又不是完全睡着。”阿木说,“你说话声音不算小。”

凌寂“嗯”了一声。

“你现在说吗?”阿木问。

“边走边说。”凌寂说。

他迈步,跨过那道“看不见的线”。

风,立刻变了。

不再只是冷。

它带着一种空旷的味道,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穿过无数废墟、骨头和破碎的门。

阿木跟上去。

他一脚踏出去,回头看了一眼。

线的那边,是仓储区,是矿区,是他曾经以为“危险”的地方。

线的这边,是真正的外域边缘。

风更大,天空更低,光线更灰。

他突然有点后悔。

不是后悔跟凌寂走。

而是后悔,昨天没有多问一点。

后悔自己,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你小时候,是在外域长大的?”阿木问。

“嗯。”凌寂说。

“跟老头?”阿木问。

“嗯。”凌寂说。

“他……对你好吗?”阿木问。

“还行。”凌寂说,“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他会给你东西吃。”

“也会把你关在房间里,几天不让你出来。”

“他会教你怎么用刀。”

“也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在你身上划口子,看你会不会醒。”

阿木听着,脚步慢了一下。

“听起来,不像是好人。”他说。

“他本来就不是好人。”凌寂说,“也不是坏人。”

“他就是那种,站在门前太久的人。”

“久到,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只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

“我小时候,对他来说,是有用的。”

“所以,他留下我。”

“后来,联盟来了。”

“他们觉得,我也有用。”

“所以,把我带走。”

“再后来,我逃出来。”

“又回外域。”

“老头又觉得,我有用。”

“所以,把这块东西,塞进我胸口。”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阿木看了一眼,没敢多看。

“那你……”他想了想,“你恨他吗?”

“以前恨。”凌寂说,“现在,说不清。”

“他救过我。”

“也害过我。”

“他把我拉进这个游戏。”

“也给我留了一点,让我不被这个游戏吞掉的东西。”

“比如那本笔记。”

“比如昨天梦里的那些话。”

“比如……”

他顿了顿。

“比如,让我知道,我不是完全被人推着走。”

“我也在选。”

阿木“哦”了一声。

“那你胸口的这个……”他看了一眼,“门。”

“它会一直这样吗?”

“不会。”凌寂说,“它会越来越……明显。”

“会让我,越来越不像‘人’。”

“会让联盟,越来越想抓我。”

“会让深渊,越来越想从里面爬出来。”

“那你……”阿木张了张嘴,“你怕吗?”

“怕。”凌寂说。

“但怕也没用。”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再退回去,也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所以,只能往前走。”

“走到,我能控制它一点的地方。”

“走到,我能在它想开门的时候,说一句‘不’的地方。”

“走到,我死的时候,能把它一起带走的地方。”

阿木听着,突然觉得手里的铁棍,有点沉。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像老头说的那样,被卷进某个“门”的选择里。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被人在身上装一块金属片。

或者,被深渊咬一口,变成那些畸形生物的一员。

他突然停了下来。

凌寂也停了。

“怎么?”凌寂问。

“我……”阿木看着他,“我也会,变成你说的那种‘异常’吗?”

“如果你一直跟我走。”凌寂说,“有可能。”

“联盟会把你当异常。”

“深渊也可能,对你感兴趣。”

“你会被卷进很多事。”

“会看到很多,你不想看的东西。”

“会做很多,你不想做的选择。”

“那你……”阿木咬了咬牙,“那你还让我跟你走?”

“我没让你。”凌寂说。

“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阿木愣了一下。

“昨天,在矿区。”凌寂说,“你可以不跟我走。”

“你可以跟红走。”

“你可以跟联盟走。”

“你也可以,一个人往回走。”

“但你选了跟我。”

“今天,你也可以掉头。”

“往回走。”

“找个黑市,找个小角落,找份活干。”

“也许,还能活很多年。”

“不会看到门。”

“不会看到深渊。”

“不会看到那些玻璃罐。”

“不会做那些你不想做的选择。”

“你现在,还可以选。”

阿木沉默了很久。

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卷起地上的潮灰,在脚边打着旋。

远处,有一只畸形生物的影子,在地平线附近一闪而过。

阿木握紧了铁棍。

他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凌寂把外套扔给他。

想起他说“你已经上船了”。

想起他说“铁棍就是你的救生圈”。

想起他在集装箱里,靠在箱壁上,闭着眼,却一直没有真正睡死。

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我也在选。”

阿木抬起头。

“我不回去。”他说。

“你确定?”凌寂问。

“确定。”阿木说,“我已经上船了。”

“再说,我回去,也不一定能活很多年。”

“联盟要抓你,迟早会查到我头上。”

“黑市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我一个人,拿着根铁棍,在外面晃,迟早也会遇到那些东西。”

“与其那样,不如跟你走。”

“至少,你知道门是什么。”

“知道深渊是什么。”

“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会来。”

“知道,我该往哪跑。”

“知道……”

他顿了顿。

“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凌寂看了他一眼。

“你不怕,有一天,你也会被人在身上装一扇门?”

“怕。”阿木说,“但我更怕,有一天,我连‘怕’都不知道是什么。”

“怕至少说明,我还知道,我不想那样。”

“说明,我还能说一句‘我不愿意’。”

“你不是说,只要还能说出这句话,就还没完全变成门吗?”

凌寂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阿木会记得这句话。

更没想到,他会用在自己身上。

胸口那块金属片,在这一刻,突然微微发热了一下。

很轻,很短暂。

像是某种被压抑很久的东西,在深处动了一下。

凌寂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

阿木跟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靠近。

只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被他的背影压得喘不过气,又不会觉得自己被丢下。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外域边缘,往南走。

潮灰已经不再落下。

天空,从灰白,慢慢变成了一种更浅的颜色。

像是有光,正在从很厚很厚的云层后面,一点一点往外挤。

凌寂走着走着,突然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烬。”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

他笑了一下,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算了。”他在心里说,“你睡你的。”

“我先,替你看一会儿。”

风从他耳边吹过。

像是某种极远的声音,被拉成一条线,轻轻擦过他的意识边缘。

他没有再去分辨那是什么。

只是一步一步,往前。

往南。

往外域之外。

往他自己选的那扇门。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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