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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徐枫离开的第二天,南京城下起了雨。

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绵绵的、细密的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黑瓦白墙上,落在秦淮河的涟漪里。整座城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朦朦胧胧的,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

但城里的气氛,却不像画那么宁静。

马士英的搜捕,更严了。

每条街巷都有官兵设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脸色凝重。

黄道周坐在桌边,喝着茶,很平静。

“瑶草(马士英)这是急了。”他说,“玉玺丢了,福王登基推迟,他比谁都慌。”

“慌狗会咬人。”史可法说,“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跳就跳吧。”黄道周放下茶杯,“大不了鱼死网破。”

两人正说着,密室的门开了。

朱由检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普通的儒衫,头上戴着方巾,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读书人。但眼神里的锐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陛下。”史可法和黄道周起身行礼。

“免礼。”朱由检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探子还在?”

“在。”史可法说,“从早上到现在,没离开过。”

“多少人?”

“明面上六个,暗地里……至少还有十个。”

朱由检点头。

“盯得真紧。”

他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史卿,黄先生,朕想了很久。”他说,“这样躲着,不是办法。”

“陛下是想……”

“主动出击。”朱由检说,“马士英在找朕,朕也在找他。既然他想玩,朕就陪他玩。”

史可法和黄道周对视一眼。

“陛下打算怎么做?”

“马士英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朱由检问。

“兵权。”史可法说,“他掌控着南京的京营,还有长江水师。”

“钱呢?”

“钱……”史可法想了想,“马士英贪墨成性,家财万贯。但真要养兵,光靠贪墨不够,他需要……江南士绅的支持。”

“江南士绅为什么支持他?”

“因为……”史可法犹豫了一下,“因为福王。江南士绅希望拥立一个听话的皇帝,保住他们的利益。”

朱由检明白了。

“利益共同体。”

他看向黄道周。

“黄先生,你在江南士林中威望很高。如果朕出面,能得到多少支持?”

黄道周沉吟。

“三成。”他说,“三成会支持陛下,三成会观望,还有四成……会倒向马士英。”

“为什么?”

“因为陛下在北京的……名声。”黄道周说得很委婉,“江南士绅觉得,陛下刚愎自用,刻薄寡恩。而福王……听说很好说话。”

朱由检苦笑。

“原主的名声,真够臭的。”

但他现在不是原主了。

他是王宏。

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知道怎么搞钱、怎么搞人、怎么搞舆论战的现代人。

“名声可以改。”他说,“只要让他们看到利益。”

“利益?”

“对。”朱由检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江南士绅最怕什么?”

“怕……乱。”史可法说,“怕战火烧到江南,怕家产被抢,怕田地被占。”

“那朕就给他们安定。”朱由检说,“朕可以承诺,只要支持朕,江南的赋税,减三成。士绅的田地,永不加税。他们的子弟,优先录用为官。”

史可法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这……这代价太大了!”

“不大。”朱由检摇头,“只要江南稳定,大明就有钱粮。有了钱粮,就能练兵,就能北伐,就能收复河山。到时候,减掉的三成赋税,从北边补回来。”

“以空间换时间。” 他想。

黄道周眼睛亮了。

“陛下此计甚妙!”他说,“江南士绅重利,只要许以重利,必能拉拢。”

“但光说没用。”朱由检说,“得让他们看到朕的实力。”

他看向史可法。

“史卿,你能联络到多少忠义的将领?”

“南京京营里,有几个千户是臣的旧部。”史可法说,“长江水师……副将张鹏举,是臣的门生,可以争取。”

“好。”朱由检说,“你秘密联络他们,许以高官厚禄。但要小心,别被马士英察觉。”

“臣明白。”

“黄先生,”朱由检看向黄道周,“你以你的名义,召集江南名士,开个文会。地点……就在秦淮河的画舫上。”

“文会?现在这个时候……”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开。”朱由检说,“要让马士英以为,你们文人只知道风花雪月,不问政事。这样,我们才好暗中活动。”

黄道周明白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陛下您呢?”史可法问。

“朕……”朱由检笑了笑,“朕要去见一个人。”

“谁?”

“钱谦益。”

史可法和黄道周都愣住了。

钱谦益,东林党领袖,文坛泰斗,曾经官至礼部侍郎。但在崇祯朝,因为党争被罢官,回乡闲居。这个人,学问很大,名声很大,但……风评很复杂。

有人说他忠义,有人说他虚伪,有人说他首鼠两端。

“陛下为何要见他?”黄道周皱眉,“钱牧斋(钱谦益字牧斋)此人……不可靠。”

“朕知道。”朱由检说,“但他影响力大。江南士林,有一半是他的门生故吏。只要能争取到他,就等于争取到半个江南。”

“可他要是出卖陛下呢?”

“他不会。”朱由检说,“至少现在不会。马士英得势,东林党受压。钱谦益作为东林领袖,日子不好过。朕给他一个机会,他应该会抓住。”

史可法还想劝,但朱由检摆了摆手。

“朕意已决。”他说,“史卿,你安排一下,朕要秘密去见钱谦益。”

“是。”

两人离开后,朱由检回到密室。

周皇后正在写字——她在抄佛经,为三个儿子祈福。她的字很漂亮,秀气中带着刚劲。

看到朱由检,她放下笔。

“陛下,谈完了?”

“嗯。”朱由检走到她身边,看她抄的经,“《金刚经》?”

“嗯。”周皇后说,“妾身求菩萨保佑,保佑慈烺他们平安,保佑陛下……顺利。”

朱由检握住她的手。

“放心,都会好的。”

周皇后看着他,眼神里有担忧。

“陛下,”她小声说,“妾身听说……外面很危险。”

“没事。”朱由检说,“朕会小心。”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怜惜。

这一路,她跟着他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从没抱怨过一句。

“等朕站稳脚跟,” 他想,“一定好好补偿她。”

“婉如,”他说,“等朕见了钱谦益,事情有了眉目,朕带你出去走走。听说秦淮河的夜景很美,朕还没看过。”

周皇后脸一红。

“陛下,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怎么了?”朱由检笑了,“朕又不是去嫖妓,是去看夜景。”

“虽然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赶紧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不行不行,我可是正经人。”

周皇后低下头。

“妾身……听陛下的。”

两人正说着,密道里传来脚步声。

是史可法。

他脸色凝重。

“陛下,”他说,“马士英……动了。”

“动什么?”

“他调了五百京营兵,包围了乌衣巷。”史可法说,“说是搜查闯贼奸细,但黄先生……就住在乌衣巷。”

朱由检脸色一沉。

“冲着黄道周去的。”

“黄先生有危险吗?”

“暂时没有。”史可法说,“臣已经派人去通知,让他从密道撤离。但乌衣巷那边……怕是保不住了。”

朱由检握紧拳头。

“马士英,你逼朕的。”

他看向史可法。

“史卿,我们的计划,得提前了。”

“陛下是说……”

“今晚。”朱由检说,“今晚朕就去见钱谦益。”

“可马士英刚动了黄先生,肯定会加强戒备……”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想不到。”朱由检说,“灯下黑。”

史可法犹豫了一下,点头。

“好,臣去安排。”

深夜,雨还在下。

一辆马车,从史府后门悄悄驶出。

马车很普通,青布车篷,没有任何标识。赶车的是个老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车里坐着两个人。

朱由检,还有徐枫——他伤还没好,但坚持要跟着。

马车在南京城的街巷里穿行。

雨夜,街上人很少。偶尔有巡逻的官兵,马车就放慢速度,等他们过去。

朱由检掀开车帘,看着外面。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街边的店铺都关着门,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雨里摇晃,投下昏黄的光。

“这就是南京。” 他想。

“六朝金粉地,如今却成了权力斗争的战场。”

马车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深,很暗。两边的墙很高,爬满了藤蔓。巷子尽头,有扇小门。

马车停下。

徐枫先下车,左右看了看,确认安全,才扶朱由检下来。

老车夫敲了敲门。

三下,停顿,又两下。

门开了。

一个老仆探出头,看到徐枫,点点头。

“请进。”

三人进了门。

里面是个小院,很雅致。假山,池塘,几丛修竹。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堂屋里亮着灯。

一个老者坐在桌边,正在看书。他六十多岁,清瘦,须发皆白,穿着家常的儒衫,看起来很温和。

正是钱谦益。

看到朱由检,他放下书,站起身。

“这位就是……王先生?”

朱由检拱手:“钱先生,久仰。”

钱谦益打量着他,眼神复杂。

“请坐。”

两人在桌边坐下。

老仆上了茶,退下。

徐枫守在门口。

堂屋里很安静,只有雨声,还有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

“王先生,”钱谦益开口,“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朱由检没绕弯子。

“钱先生,朕……不是王先生。”

钱谦益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他抬起头,盯着朱由检。

“你……”

“朕是朱由检。”朱由检说,“大明的皇帝。”

钱谦益的脸色变了。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然后关上门。

“陛下……”他压低声音,“您怎么……”

“从北京逃出来的。”朱由检说,“一路南下,到了南京。”

钱谦益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跪下。

“臣钱谦益,参见陛下。”

“起来。”

钱谦益站起来,重新坐下,但手还在抖。

“陛下,”他说,“您不该来南京。马士英……在找您。”

“朕知道。”朱由检说,“所以朕来找钱先生。”

“臣……能做什么?”

“朕需要江南士林的支持。”朱由检说,“钱先生是东林领袖,德高望重。只要钱先生登高一呼,江南士绅,必会响应。”

钱谦益苦笑。

“陛下,臣……已经老了,不问政事了。”

“真的不问吗?”朱由检看着他,“马士英当政,东林党受压。钱先生的日子,不好过吧?”

钱谦益不说话了。

朱由检继续说:“朕可以承诺,只要钱先生支持朕,等朕重掌朝政,东林党人,全部起复。钱先生……官复原职,加太子太保。”

钱谦益眼睛亮了一下。

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陛下,”他说,“马士英手握重兵,南京京营,长江水师,都在他手里。陛下……拿什么跟他斗?”

“兵。”朱由检说,“江北四镇,朕已经派人去联络。黄得功,高杰,都会支持朕。南京京营里,也有史可法的旧部。长江水师的副将张鹏举,是史可法的门生。”

他顿了顿:“只要钱先生能争取到江南士绅的钱粮支持,朕就有把握,拿下南京。”

钱谦益沉吟。

他在权衡。

支持崇祯,风险很大。马士英不是善茬,一旦失败,就是灭门之祸。

但不支持……东林党永无出头之日。他钱谦益,也只能老死乡野。

“陛下,”他缓缓开口,“臣……需要时间考虑。”

“朕没有时间。”朱由检说,“福王登基在即,马士英步步紧逼。钱先生,必须现在就做决定。”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钱先生,你读圣贤书,学的是忠君爱国。”他说,“如今国难当头,君主流亡,正是臣子报效之时。难道钱先生,真的愿意看着大明,落入马士英、福王之手?看着江南,沦为党争的战场?”

钱谦益脸色变幻。

过了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他说,“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由检转身,看着他。

“钱先生此言当真?”

“当真。”钱谦益跪下,“臣钱谦益,誓死效忠陛下!”

朱由检扶起他。

“好。”他说,“那就有劳钱先生,联络江南士绅,筹集钱粮。三日后,朕要看到第一批粮草,运到江北。”

“三日?”钱谦益皱眉,“时间太紧……”

“必须三日。”朱由检说,“马士英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钱谦益咬牙。

“臣……尽力。”

离开钱府,回到马车上。

朱由检松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徐枫看着他:“陛下,钱谦益……可信吗?”

“暂时可信。”朱由检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派人盯着他,一旦有异动,立刻报朕。”

“是。”

马车在雨夜里行驶。

快到史府时,前面突然出现了火光。

很多火光。

官兵!

至少上百人,举着火把,堵住了去路。

“停车!检查!”一个军官喝道。

老车夫勒住马。

徐枫脸色一变。

“陛下,怎么办?”

朱由检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官兵很多,硬闯肯定不行。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从北京带出来的,上好的和田玉,值不少钱。

他递给徐枫。

“把这个给军官,就说我们是钱府的,出来办事。”

徐枫下车,走到军官面前,递上玉佩。

“军爷,我们是钱牧斋钱老爷府上的,出来办点事。行个方便。”

军官接过玉佩,掂了掂,又看了看马车。

“钱老爷府的?”他问,“这么晚了,办什么事?”

“老爷的私事,小的不敢多问。”徐枫又递过一块碎银子。

军官收了银子,脸色缓和了些。

“行了,走吧。”他挥挥手,“下次别这么晚出来,最近不太平。”

“是是是。”

徐枫回到车上。

马车缓缓通过关卡。

朱由检透过车帘缝隙,看到那个军官把玉佩揣进怀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想。

回到史府,从密道进入密室。

周皇后还在等他,眼睛都熬红了。

“陛下……”她扑过来,“您没事吧?”

“没事。”朱由检搂住她,“让你担心了。”

史可法和黄道周也在——黄道周已经从乌衣巷撤出来了,暂时住在史府。

“陛下,钱谦益那边……”史可法问。

“答应了。”朱由检说,“三日后,第一批粮草会运到江北。”

史可法松了口气。

“太好了。有了粮草,黄得功和高杰就能动兵了。”

“徐枫那边有消息吗?”朱由检问。

“还没有。”史可法摇头,“仪征离南京二百里,最快也要明天才有消息。”

朱由检点头。

“现在,只能等了。”

他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

南京城的夜,深了。

但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马士英在动。

他也在动。

江北四镇在动。

江南士绅在动。

所有人,都在动。

这场权力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而他,必须赢。

为了大明。

为了周皇后。

为了……他自己。

“陛下,”周皇后轻声说,“歇会儿吧。”

“嗯。”

朱由检躺下,闭上眼睛。

周皇后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两人的手,都很凉。

但握在一起,就暖和了。

“睡吧。” 他想,“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雨声渐密。

像战鼓。

敲响在南京的夜空。

敲响在,这个不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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