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蘅没避没躲,珠玉砸在脸颊上。
雪一样的肌肤,立刻落了红痕,乍眼得很。
她心里知道,这口气,必得让三太太出了。
果然,拿东西砸了人,三太太剧烈起伏的胸口,都平缓了些。
“太太息怒,别为了儿媳,气坏了身子”
纪蘅言语平淡,她捡起那串佛珠,递到三太太面前。
三太太冷哼一声,没接。
纪蘅低头,擦了擦佛珠上的灰,抬眼,看向旁边的翠娟。
翠娟唇角带着轻蔑的笑,满脸春风得意。
什么主子奴才的,不都一样要被打?
“想来底下人还没告诉您,我为何打翠娟”
“呵,你打她,不就是想打我的脸?!”
三太太瞪着她。
纪蘅却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打翠娟,是因为三房的事,已经传到二房去了”
“咱们家的人平白让别人家看了笑话”
“就因为几个丫鬟婢子的碎嘴,损了太太您的名声”
“太太您说,该不该打?”
往日素淡寡味的面目,映着莹莹灯光,忽然灵动起来。
三太太又惊又疑,这儿媳在砚云没了后,也跟失了魂似的。
今日···怎忽然这样灵动明媚起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传到二房去了”
“太太可还记得,我爹娘是谁放进来的?”
被纪蘅这么一提醒,三太太倒是想起来了,她嫌纪家的事丢人,明明不让人通传。
怎到了老太太那儿,满府的人都知道了?
后面又是谁做好人,把纪家人放进来?
“如今二太太掌家,二房消息最为灵通,三少奶奶念我可怜,把爹娘放进来”
纪蘅的声音又平又稳。
三夫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贱人!”
一巴掌掼到翠娟脸上。
三夫人啐了一口唾沫:
“办事竟这样不小心!让二房钻了空子!”
三房因着庶出,本就不讨老太太欢心。
三老爷又只在翰林院担着闲职,既比不上袭了爵的大房,又比不上管家的二房。
三太太的嫡子又早早死了,平时在妯娌间就抬不起头。
这次竟又被算计了!
下手更狠。
“太太,太太饶命!”
“奴婢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了出去···”
“还敢狡辩!来人,拖出去,打五十鞭子!”
翠娟是陪在三太太身边多年的人了,下场也不过如此。
纪蘅冷眼看着,耳边传来声声惨叫。
高门大户,清流世家。
三太太终是接了她手里的佛珠。
“虽罚了她,你也不是个好的”
在三太太眼里,恐怕没有好的。
“你父母何时走?天都快黑了,院子里不留外男”
“许久未见母亲,想留母亲一晚,儿媳知府里的规矩,但因着娘家的事,太太受了许多委屈,把母亲留下来,也好彰显太太恩德”
三太太攥着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碾过。
心绪平定下来。
纪蘅的话···倒也有理。
“明日吃了早饭便走,府里的眼睛盯着呢”
“是”
三太太一闭,又跪在佛前,开始念经。
纪蘅临走前,回望。
清冷空洞的屋子,风蔓进来,青纱飘飘,混着浓得散不去的檀香。
佛像前,跪着失了子的女人,孤身一人,夜夜祷告。
纪蘅忍不住想,她以后,也会是三太太的模样吗?
晚间,用饭洗漱后。
纪蘅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
母女两个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亲密过,捂着同一个汤婆子,彼此说着小话。
“今早官兵来抓人,我与你爹慌得不行,什么都忘了,那为首的官兵要钱,你爹差点把一家铺子给出去”
“幸好笙小子在,拦住了,与那官府里的人周旋,本来官兵要封宅,笙小子找了商会的人,疏通关节”
“平日他闷声不响,关键时候还是能顶事,你爹当年没看错人,若是···”
纪母叹了口气。
许笙是纪父的养子,与纪蘅一同长大。
他生得高大英俊,人又聪明,办事可靠,纪家扬州城外的生意,几乎都是他在打理。
纪父当年曾想招他入赘做女婿。
“你爹当时与我说,若招了笙小子,你便可留在我们身边。”
“我想的也是,笙小子父母早亡,为人又老实,没有婆母立规矩,你想怎么过便怎么过,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
纪母摸过女儿脸上的红痕,眼泪蓄在眼里。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就这么被别人作践。
纪蘅听着母亲的话,脑中隐约浮现出一张青涩俊美的脸。
“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笙哥应当娶妻了吧?”
纪母摇摇头:
“尚未,娘也替他张罗过几回,他都不愿意,便算了”
看着女儿,纪母眼里有几分犹豫,但还是说了:
“蘅儿,其实娘看得出来,笙小子对你···若是寻常人家,你爹拼了命也要把你接回去”
“你这样年轻···”
她的蘅儿,才十八。
女儿未出阁时最喜欢花衣裳和彩宝石。
扬州又是烟花富贵之地,丝绸绫罗、金银彩宝,应有尽有。
蘅儿爱俏,人又生得美,织金、锦缎、妆花,珍珠、白玉、猫睛,日日不重样。
和只花蝴蝶似的,在纪家铺子里上下翻飞。
到了议亲之年,全扬州适龄的,不适龄的男子,都派了媒婆相问,家中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没想到,最终嫁到了文正公府。
蘅儿一年比一年束手束脚。
她方才翻看衣橱,三人宽的雕花大衣橱,里面全是黑白青灰的衣裳,跟座漂亮的坟没有区别。
梳妆台上,除了素银,就是珍珠白玉,沉闷闷的。
若不是这样的高门大户,她说什么也要把女儿接回去。
谁稀罕那座贞节牌坊。
“娘,路是我选的,我认”
当初若留在扬州,不嫁给傅砚云,自是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但纪蘅就是被那白马少年郎迷了心,被京畿的富贵繁华迷了眼。
她自己选的,她认。
见母亲仍面有忧容,纪蘅宽慰道:
“娘,若我不在文正公府,今日弟弟的事,未必就有出路”
“更何况在这里,吃穿用度不愁,女儿的嫁妆也无人能动”
“女儿虽是寡妇,可也是有钱的寡妇”
纪蘅的眼睛亮晶晶,一副小财迷的样子。
纪母忍不住笑了。
“你啊!这财迷的性子,真像你爹!”
“好了,娘,睡吧”
熄了灯,纪蘅却仍睁着眼。
提及嫁妆,她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夫君。
三太太本有意于她的嫁妆,想一半归到三房的公帐上。
但傅砚云谎称她的嫁妆都在他那儿,不许别人动。
她的嫁妆单子,新婚之夜就给他看过。
可傅砚云没要,甚至重写了一份单子,略去许多田产地契,留了需入库的家具器物、衣裳首饰。
把那份重写的单子,给了三太太。
反而让她把能生钱的田产地契藏好。
现在傅家人都不晓得她真正的嫁妆有多少。
嫁给傅砚云,纪蘅不后悔。
她的夫君什么都好,就是死的早。

小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