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雨总带着黏腻的湿意,把委员长府邸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亮。
书房里没点灯,只有窗棂透进的暮色,将常凯申的身影映在墙上,像幅绷得发紧的剪影。
他指间的香烟燃到尽头,烫了手指才猛地回神,将烟蒂摁进满是烟蒂的白瓷烟灰缸里,瓷面发出细碎的脆响。
戴雨农站在书桌前,军靴跟并拢时发出轻响,手里攥着的份情报。
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油墨味,写着察哈尔前线最新的消息——小鬼子第26师团集结两个步兵联队、一个炮兵联队,合计七千余人,正往康保县推进,目标直指刚扩编为旅的635部。
“美械装备?”常凯申的声音从暮色里钻出来,带着点沙哑:“张扬哪来的门路?美利坚那边的援助,还没轮到他这种杂牌部队。”
戴雨农垂着眼,把情报纸摊在桌上,指尖在“M1加兰德步枪”“105毫米榴弹炮”几个字上点了点:“查过了,北平、天津的洋行最近没走这么大的货,毛熊那边也没动静。
倒是军统在张家口的线人传回消息,说635旅上个月有批‘海外商会援助’,十几辆重卡半夜进的康保县,具体来源没摸清——线人不敢靠太近,城外的岗哨比鬼子的炮楼还严。”
常凯申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裹着雨丝扑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白发颤了颤。
远处的街巷传来报童的吆喝声,隐约能听见“察哈尔大捷”几个字,和书房里的凝重格格不入。
他突然想起几天前宴会厅里的热闹,那些举杯庆祝的官员、连夜赶印的通电,全靠张扬那一场胜仗撑着——要是这根刚立起来的标杆倒了,徐州前线的士气、后方百姓的信心,怕是要跟着垮掉。
“娘希匹!”这句骂声没带火气,倒透着点焦躁。
常凯申转过身,手指在书桌上敲着,节奏越来越快,“七千打四千,还带着炮兵联队,张扬就算有美械装备,也撑不住。
他不能死,更不能败——败了,谁还信咱们能打赢鬼子?”
戴雨农心里一紧。
他知道委员长这话的分量,可察哈尔不是山城,那是小鬼子的沦陷区,军统在那边的力量薄弱得很。
张家口的情报站拢共才二十多号人,一半是负责监听的电报员,能派出去的行动人员,满打满算就五个,还得靠着当地的保长、货郎打掩护,怎么跟七千日军硬拼?
“委员长,”戴雨农的声音压得很低:“康保县周围都是小鬼子据点,张北、沽源的鬼子随时能增援。咱们的人要是硬闯,别说救张扬,怕是刚靠近县城就会被发现——日军的巡逻队白天三步一岗,晚上还放狼狗。”
常凯申没接话,走到书架前,抽出本烫金封面的《曾文正公全集》,却没翻开。
面对这种情况,还真是束手无策!
增援是不可能了,察哈尔是小鬼子沦陷区,这点常凯申也清楚!
头疼啊!
“你在察哈尔的线人,就没别的办法?”常凯申把书扔回书架,发出闷响:“哪怕是拖延几天也好。国府这边可以调晋绥军的一个师过去,虽然慢,总能赶得上——只要张扬能撑到援军到。”
戴雨农的眉头拧得更紧。
晋绥军的装备他清楚,步枪里还有不少是清末的老套筒,迫击炮凑不齐十个基数的炮弹,真跟小鬼子的炮兵联队对上,怕是连一天都撑不住。
可这话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张家口的线人有个相熟的货郎,经常给康保县送菜,能混进城里。我已经发报让他试试,看能不能跟635旅的人接上话,把小鬼子的部署透过去。”
“试试?”常凯申提高了声音,手指指着情报纸上的“三日抵达”,“小鬼子三天就到,你让他试试?戴雨农,我要的是准数,不是试试!”
戴雨农的后背瞬间冒了汗。
他知道委员长动了真怒,忙上前一步:“我这就再发报,让张家口的情报站不惜一切代价。
要是货郎走不通,就让线人带着炸药,去炸小鬼子的补给线——哪怕是能炸掉他们几车弹药,也能给张扬争取点时间。”
常凯申的脸色稍缓,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准”字,墨迹透过纸背。
他把纸推给戴雨农:“给晋绥军傅作义发电,就说国府命令,让他调一个师驰援康保县,军费从今年的特批款项里出。
另外,让通讯社准备好稿子,要是张扬能守住,就说国府援军及时赶到,内外夹击大败小鬼子;要是……”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桌上的情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里。
戴雨农接过那张纸,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准”字,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张纸背后,是张家口情报站那二十多号人的命,也是635旅四千多士兵的命。
走出委员长府邸时,雨下得更大了。
戴雨农钻进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让司机直接开去军统局。
车厢里没开灯,他摸出怀里的电报本,借着窗外的路灯,开始写加密电文——给张家口情报站的指令,要写得再狠点,得让他们知道,这次是死命令。
“命令:一、货郎王三立即携带小鬼子部署图,混进康保县,务必与635旅指挥部取得联系,逾期未到,按叛逃论处;二、行动组李老四带两名队员,今夜突袭小鬼子设在张北县的补给站,炸毁弹药库,任务完成后,就地潜伏;三、电报员24小时监听小鬼子通讯,有任何动向,立即上报。”
电文写完,戴雨农让司机停车,把电报交给路边等候的通讯员,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才让司机继续开。
车厢里的收音机正播着《中央日报》的捷报录音,播音员激昂的声音说着“635团奋勇杀敌,全歼小鬼子大队”,和他手里的紧急指令形成刺眼的对比。
与此同时,张家口的一间小杂货铺里,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晃了晃。
店主老周——也就是军统张家口情报站的负责人,正对着电报机,反复看着戴雨农发来的电文。
纸上的“不惜一切代价”几个字,像针一样扎眼。
他身边的货郎王三,正把菜筐里的土豆往外倒,手里还攥着个刚烙好的饼。
听到老周念完电文,他咬了口饼,含糊道:“周哥,我明早天不亮就走,走小路去康保县,中午就能到。小鬼子的巡逻队我熟,他们就认钱,给俩大洋就能过去。”
老周点点头,从床底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手绘的日军部署图——这是李老四昨天冒着生命危险,趴在张北县的山坡上画的,上面标着小鬼子各联队的行进路线、炮兵阵地的位置。
他把油纸包塞进王三的菜筐底层,又摸出一把匕首,递给王三:“要是被发现,就用这个,别被活捉了——鬼子的刑房,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王三接过匕首,塞进腰间,拍了拍菜筐:“周哥放心,我王三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年,还没栽过。等我把信送到,让635旅的弟兄们好好收拾鬼子!”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王三就挑着菜筐出了张家口。
路上的雪还没化,踩在脚下咯吱响。
他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把帽檐压得很低,心里盘算着——过了张北县的关卡,再走二十里山路,就能到康保县的城郊。
可刚走到张北县的关卡,就被小鬼子的巡逻队拦了下来。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鬼子军官,用生硬的中文问道:“你的,去哪里?菜的,卖给谁?”
王三心里一紧,脸上却堆起笑,从怀里摸出两个大洋,塞到军官手里:“太君,我是给康保县送菜的,城里的皇军要吃新鲜的土豆。”
军官掂了掂手里的大洋,又掀开菜筐看了看,见都是土豆、白菜,没什么异常,就挥了挥手,让他过去。
王三松了口气,挑着菜筐快步走过关卡。
可没走多远,听见身后传来枪响——是李老四他们,在炸小鬼子的补给站。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北县的方向冒起黑烟,心里默念着“保重”,加快了脚步。
中午时分,王三终于到了康保县的城郊。
城门口的哨兵穿着美式军装,手里端着M1加兰德步枪,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王三放下菜筐,从怀里摸出老周给的暗号——一块刻着“救”字的木牌,递给哨兵。
哨兵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又朝身后喊了一声:“报告长官,有个货郎,说是来送情报的。”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少校军装的军官走了过来,正是635旅的副旅长王守业。
他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王三,问道:“你是从张家口来的?”
王三连忙点头,从菜筐底层摸出油纸包,递给王守业:“这是小鬼子的部署图,周哥让我务必交给张旅长。
小鬼子还有两天就到,他们带了重炮,要攻县城。”
王守业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眼里瞬间亮了。
他拍了拍王三的肩膀:“辛苦你了,快跟我进来歇息歇息。”
王三点点头,跟着王守业走进康保县,见街上的士兵正忙着加固工事,有的在挖战壕,有的在架迫击炮,脸上却没半点惧色。
他心里感慨,难怪635旅能打赢鬼子,就这士气,比晋绥军强多了。
关键是装备也不是晋绥军能比拟来着,看来小鬼子想要攻破城,还真有些难,这也让他放心不少。
指挥部里,张扬正对着地图,和几个团长讨论伏击方案。
见王守业带着王三进来,疑惑的看向两人。
王守业把油纸包递给张扬:“是,这是日军的部署图,他们的炮兵联队在中间,两个步兵联队在两侧,预计后天早上到达狼窝沟。”
张扬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好!来得正好。咱们就在狼窝沟,给他们准备个大礼。”
他转头看向王三。
想来送情报的应该是这位。
看到张扬在看自己,王三敬了个军礼:“张旅长,我是军统在张家口的情报人员王三。”
张扬抬手扶住王三的胳膊,指腹触到对方冻得发硬的袖口,目光扫过他鞋面上的冰碴:“路上没少受罪吧?先喝碗热汤,慢慢说。”
勤务兵很快端来搪瓷碗,冒着热气的肉汤里飘着肉块。
王三捧着碗,手指在碗沿搓了搓,才猛喝一大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冻僵的身子渐渐活泛。
看到王三喝完热汤,张扬心情不错的问道:“你路上没遇到危险吧?张家口的线人还好吗?”
想起李老四他们炸补给站的事,王三眼眶红了:“路上还好,就是李老四他们,为了掩护我,去炸日军的补给站,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张扬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对王守业说:“给张家口的情报站发报,就说感谢他们的支援,等打完这仗,我亲自去张家口,给牺牲的弟兄们扫墓。”
王三听了,心里一暖,连忙说道:“张旅长,我还能回去给你们送情报,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张扬摇摇头:“你先在城里休息,等打完仗,我派人送你回张家口。现在,你得好好活着,看着我们怎么收拾鬼子。”
王三点点头,退到一边,看着张扬和几个团长围着地图,讨论得热火朝天。
而此时,山城的军统局里,戴雨农正看着张家口情报站发来的电报 ——“货郎已抵达康保县,小鬼子补给站被炸失败”。
戴雨农就知晓,炸补给不会成功,他都头疼怎么跟校长反映!
日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离狼窝沟不远了。
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开打,怎么才能救出张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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