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瑜那句关于母亲死因的石破天惊之问,如同在兄弟三人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然而,没等他们来得及细想或暗中查探,另一场风波已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
被禁足在玉笙院的柳氏并未坐以待毙。她深知,仅仅是被发现苛待苏瑾萱,尚不足以动摇她多年的根基,毕竟苏振业对她仍有情分,且她手中还握着一张“王牌”——苏瑾玥。这个心思单纯、最易被煽动的幼子,是她眼下最能利用的棋子。
果然,在柳氏被禁足的第三天,苏瑾玥便从学塾归来,听闻了府中剧变。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勃然大怒,不顾下人阻拦,直接冲到了苏瑾瑜的书房。
“大哥!你怎能如此对待母亲!”苏瑾玥满脸愤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母亲掌管中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在用度上稍有偏颇,那也是因为玉妹妹身子弱,需要多照拂些!苏瑾萱她自己性子不讨喜,不懂得争取,怎能全怪到母亲头上?你还将她禁足!这让母亲颜面何存?”
苏瑾瑜看着这个被宠坏了的幼弟,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失望:“瑾玥,你可知‘稍有偏颇’是何意思?是让嫡女年用度不足庶女三成!是让嫡女及笄礼上无新衣可穿,只能着带补丁的旧衣!是纵容下人险些用滚茶泼伤她!这不是偏颇,这是苛待!是失德!”
“那是她活该!”苏瑾玥口不择言地吼道,“谁让她总是惹是生非,欺负玉妹妹!定然是她自己不小心,或是故意陷害母亲!玉妹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
“住口!”苏瑾琛厉声打断他,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瑾玥!你还要被蒙蔽到几时?账册俱在,人证物证确凿!你口中的‘善良’玉妹妹,光是去年从三哥铺子里支取未入公账的首饰衣料,就价值近千两!而你的嫡亲妹妹,连治伤的药材都需要自己掏钱去买!这就是你看到的‘真相’?”
苏瑾玥被二哥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震住了,尤其是听到那“近千两”的数字,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对那些具体的数字毫无概念,他只知道玉妹妹总是有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和新首饰,而苏瑾萱总是灰扑扑的。他一直觉得,那是苏瑾萱自己不爱打扮……
“我……我不信!我要去见父亲!”苏瑾玥梗着脖子,转身就跑。他相信,一向疼爱玉妹妹的父亲,一定会主持公道!
苏瑾瑜和苏瑾琛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都没有阻拦,只是眼中充满了疲惫与更深沉的忧虑。父亲的态度,才是关键。
苏瑾玥一路冲到苏振业的外书房,不顾小厮阻拦,哭着将事情“控诉”了一遍,自然略去了那些具体的账目数字,只强调大哥二哥如何因为一点小事就严厉惩罚母亲,如何偏听偏信苏瑾萱的话。
苏振业近日朝务繁忙,本就心烦,听完苏瑾玥添油加醋的哭诉,眉头越皱越紧。他对苏瑾萱这个女儿,因着其母沈清辞的缘故,本就感情复杂,厌弃多于疼爱。对于柳氏,他虽知她有些小心思,但多年来将他伺候得舒坦,又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后宅也算井井有条,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听闻柳氏被夺权禁足,还是因为苏瑾萱的事情,一股无名火顿时涌上心头。
“胡闹!”苏振业将手中的公文重重一拍,“后宅之事,岂能如此草率处置!瑜儿和琛儿也太不像话了!”
他当即起身,沉着脸便往玉笙院去。
玉笙院内,柳氏早已得到消息,算准了时间,在苏振业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侯爷!侯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柳氏抱住苏振业的腿,泣不成声,“妾身掌家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对萱儿,妾身自问虽非亲生,却也从未短缺她吃穿用度,只是那孩子性子孤拐,与妾身不亲……此次之事,定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或是萱儿她……她听了什么人的挑唆,误会了妾身啊!瑜儿和琛儿不同青红皂白,就将妾身禁足,这让妾身日后如何在这府中立足?让玉儿如何自处啊?”她绝口不提自己贪墨和刻意克扣之事,只将一切推给下人和苏瑾萱的“误会”,并以退为进,博取苏振业的怜惜。
苏玲玉也在一旁默默垂泪,恰到好处地表现着自己的委屈和无助。
苏振业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妻女(在他心中,柳氏与苏玲玉更符合他心目中妻女的形象),再想起苏瑾萱那张与沈清辞越来越像、也让他越来越不喜的脸,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将柳氏扶起,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此事我已知晓,定是有什么误会。瑜儿他们年轻气盛,行事欠妥,你受委屈了。禁足之事,就此作罢。只是日后对萱儿那边,面上也需过得去,莫要再落人口实。”
这便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不仅解了柳氏的禁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暗示是苏瑾瑜兄弟行事不当。
柳氏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凄婉:“妾身多谢侯爷信任……日后定当更加谨小慎微,照顾好各位少爷和小姐……”
消息传到漪澜苑时,苏瑾萱正在翻阅母亲留下的医书,闻言,她只是淡淡抬了抬眼,唇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讥讽。
看,这就是她的父亲。
永远的是非不分,永远的纵容偏袒。
她毫不意外。若苏振业真能明察秋毫,前世她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柳氏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根源就在于苏振业的态度。
“小姐,侯爷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春桃气得眼圈都红了,“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证据确凿……”
“因为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公正’的真相,”苏瑾萱合上书,眼神冰冷,“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舒心、让他觉得自己依旧是侯府绝对主宰的‘和谐’假象。柳氏满足了他这点,而我,以及试图打破这份‘和谐’的兄长们,则成了他眼中的麻烦。”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又开始飘落的细雪。雪花无声,却能覆盖一切污秽,营造出纯净无瑕的假象。这侯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必在意。”苏瑾萱语气平静,“柳氏此番虽逃过一劫,但兄长们心中疑窦已生,裂痕既成,便再难弥补。父亲能护她一次,护不了她一世。更何况……”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她如今失了管家之权,虽只是名义上,但很多事,做起来便没那么方便了。”
而她,要的就是这份“不方便”。只有让柳氏觉得束手束脚,她才会更加焦虑,才会更容易……出错。
果然,解了禁足的柳氏,虽然表面上恢复了自由,但府中下人都已知晓她曾被世子爷和二少爷严厉申斥并夺权(即便侯爷开口,苏瑾瑜也并未立刻将管家权交还,只是不再限制她出入),对她的敬畏之心大减。以往对她唯命是从的管事嬷嬷们,如今办事也多了几分迟疑和推诿。
柳氏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心中又恨又急。她知道,必须尽快挽回颓势,重新稳固自己的地位。而最快的方法,就是促成苏瑾萱与赵家的婚事!只要将这小贱人嫁出去,嫁得越不堪,就越能证明她之前的“委屈”和“不祥”,也能让苏瑾瑜兄弟意识到“得罪”她的后果!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往苏振业书房送汤水,枕边风吹得更勤,同时暗中加紧与赵夫人的联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紧锣密鼓地谋划,另一边的苏瑾瑜与苏瑾琛,在经历了父亲如此偏袒之后,心中那点对“家庭和睦”的幻想彻底破灭,对柳氏乃至父亲的失望,转化为了更坚定的调查决心。
苏瑾瑜开始动用自己在军中的人脉,暗中调查赵家二少的真实品行,以及……当年母亲落水时,在场那些下人的下落。
苏瑾琛则利用他交游广阔的优势,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永宁侯府(沈府)近年来对镇远侯府的态度,以及母亲沈清辞出嫁前在京城的一些旧事。
风雪愈大,似乎想要掩盖一切。但积雪之下,旧日的痕迹与新生的疑窦,却正在悄然凝聚,只待春日暖阳,或将曝于天下,或将……引发更剧烈的雪崩。
苏瑾萱站在漪澜苑的廊下,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化作一滴冰冷的水珠。
“快了。”她轻声自语,眸中映着漫天风雪,冷冽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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