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地浏览着。
账目副本清晰地记录着回春堂一年来的收支,笔笔清楚。
而张管事交上去的那份“对不上”的账本,显然是伪造的!
差额正好是一百五十两!
血书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老李头用颤抖的笔迹控诉了张管事如何威逼利诱他做假账,如何将贪墨的银子据为己有,最后东窗事发,又是如何栽赃给他,毒打威胁,害得他家破人亡!字字血泪!
何云舒的指尖拂过那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眼神冰冷如霜。
好一个张管事!
好一个王氏的心腹!
这,就是她的保命符!
也是……她反击的第一把刀!
接下来的三天,何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压抑。
正院的灯火彻夜通明,名医进进出出,汤药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王氏和何云瑶的病情反反复复,剧烈的呕吐和腹痛让她们几乎脱了形,据说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高热惊厥不断。
王氏稍微好些,但何云瑶本就娇弱,这次更是元气大伤,躺在床上只剩呻吟的力气。
沉塘?
开祠堂?
根本无人提起。
王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料理何云舒?
连带着看守何云舒的婆子都松懈了许多。
何云舒的日子,却过得异常“平静”。
她把自己关在小破屋里,除了小桃送些粗糙的食物和水,几乎足不出户。
她需要时间恢复体力,更需要时间……
布局。
她将那份账本副本和血书,用油布反复包裹,藏在了小破屋床下最隐秘的一个老鼠洞里。
她在等。
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致命一击,发挥到最大效果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四天傍晚,一个穿着体面、趾高气扬的大丫鬟,带着两个婆子,直接闯进了何云舒的小院。
“二小姐,”
那大丫鬟是王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春杏,此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夫人和大小姐身子见好了,惦记着明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吉日!
夫人说了,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给二小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明日寿宴,二小姐必须出席,给老夫人磕头贺寿!好好表现,夫人或许……能饶你一条贱命!”
春杏的声音尖利,刻意拔高,确保周围可能存在的耳朵都能听见。
何云舒坐在破旧的凳子上,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一副惊吓过度、惶恐不安的模样。
“是……是……云舒……云舒知道了……谢……谢夫人恩典……”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肩膀瑟缩着。
春杏满意地看着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样子,嗤笑一声,丢下一句“洗干净点,别丢了侍郎府的脸!”,便带着婆子扬长而去。
门被重重关上。
何云舒缓缓抬起头。
长发阴影下,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惶恐和瑟缩?
只剩下冰冷的嘲弄和早已准备好的、淬毒的锋芒。
寿宴?
磕头贺寿?
将功赎罪?
呵。
王氏母女,这是病榻上躺了几天,刚能喘口气,就迫不及待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踩死她这个“罪人”,挽回她们因“中毒”而受损的名声?
顺便在老夫人寿宴上彰显她们的“仁慈”?
算盘打得真响。
可惜。
她们永远想不到,她们精心准备的舞台,将会成为她们自己身败名裂的刑场!
何云舒的指尖,轻轻拂过脖颈上被头巾遮掩的、依旧隐隐作痛的勒痕。
明日,就是清算之时!
何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气象。
老夫人六十大寿,宴开数十席,宾客盈门,京中不少有头有脸的官眷都到了。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正厅里暖香融融,巨大的寿字高悬。
何老夫人穿着簇新的福寿纹锦缎袄裙,端坐在主位,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接受着儿孙和宾客们的贺拜。
王氏坐在老夫人下首,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依旧掩盖不住大病初愈的憔悴和眼底的阴鸷。
她身边坐着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的何云瑶。
何云瑶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衣裙,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丫鬟撑着,看向场中某个方向的眼光,充满了怨毒和迫不及待。
何云舒来了。
她被一个婆子几乎是半押着,带到了寿宴大厅最边缘、靠近门口的位置。
这里光线暗淡,远离主桌的喧嚣和暖意。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浅青色衣裙,与满堂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
长发简单地挽着,没有任何首饰,脖子上围着一条素色的旧围巾,遮住了骇人的勒痕。
她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即将枯萎的草。
卑微,怯懦,可怜。
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那就是下毒害嫡姐的庶女?”
“看着倒是可怜兮兮的……”
“可怜?蛇蝎心肠!听说差点把嫡母嫡姐都毒死!”
“侍郎府怎么还让她出来?也不怕冲撞了老夫人的喜气?”
王氏看着角落里那个瑟缩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半个厅堂:
“云舒啊,”
王氏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的、虚假的慈和,
“前些日子你糊涂,做了错事。念在你年纪小,又已知错悔改的份上,母亲和姐姐都不与你计较了。
今日是祖母大寿,是个大喜的日子。来,过来,给祖母磕个头,敬杯酒,好好认个错。
祖母和母亲,都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话一出,满场目光更是齐刷刷聚焦在何云舒身上。
有等着看庶女卑微认罪的,有觉得王氏“宽宏大量”的。
何云瑶更是强撑着坐直了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得意,等着看何云舒像条狗一样爬过来磕头求饶。
何云舒依旧低着头,身体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她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朝着主桌的方向走去。
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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