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歇。等到温若微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浓郁的她惯用的栀子花沐浴露香气走出来时,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那碗排骨汤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膜,早已凉透。她看了一眼汤碗,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走进了卧室。
沈知行并未入睡。他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如同不肯安眠的眼睛。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的一盏阅读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静谧而压抑的氛围里。
昨晚摔门的巨响,她尖锐的指责,还有那隔着门板传来的、压低声音的“没事…他没怀疑…知道了…”,像循环播放的磁带,在他脑海里反复萦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廉价的古龙水味,混合着她此刻身上过于刻意的栀子花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的平和。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条滑落的冰丝内裤,是手机屏幕上陌生的雪山壁纸和错误的密码提示,是微信里那片被刻意清理干净的、属于“秦总”的对话框。
一桩桩,一件件,不再是孤立的疑点,它们彼此纠缠,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信任,曾经是他给予她最坚固的堡垒,如今却在她一次次闪烁其词、激烈反应和显而易见的谎言中,摇摇欲坠,濒临崩塌。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不能再被那些拙劣的借口蒙蔽双眼。他需要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残酷。
这一夜,沈知行几乎未曾合眼。天色蒙蒙亮时,他便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醒卧室里似乎同样睡得并不安稳的温若微。他洗漱,换衣,一切如常,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一起吃早餐,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径直开车去了公司。清晨的汇鑫大厦,只有零星的保洁人员和早到的员工,空旷而安静。他走进顶层那间宽敞却冰冷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巨大的办公桌后,他沉默地坐了很久。阳光逐渐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他终于不再犹豫,拿起了桌上的内部保密电话,按下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喂,知行?这么早?”电话那头传来江亦恒爽朗却带着一丝刚睡醒慵懒的声音。他是沈知行的发小,两人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起打架逃课,后来又一起创业,将汇鑫从一个小公司做到如今的规模。江亦恒现在是集团的副总,主管地产项目和部分行政安保,是沈知行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唯一能让他毫无保留吐露心事的人。
沈知行没有寒暄,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一种竭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低沉:“亦恒,帮我个忙。”
江亦恒那边顿了一下,似乎是坐直了身体,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说。”
沈知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滞涩感强行压下。他言简意赅,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那条出现在她包里的冰丝内裤,她更换的手机密码和壁纸,被置顶又清空聊天记录的“秦总”,以及昨晚她带着陌生古龙水味和棕色短发晚归,并激烈争吵、摔门而去,甚至在浴室偷偷打电话的事情,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调,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他没有加入任何主观的猜测,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事实,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电话两头人的心上。
“……帮我查一下她最近的行踪,”沈知行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尤其是她声称‘加班’的那些晚上。要隐秘,不能让她或者……任何人察觉。”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江亦恒骂了句粗话,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压不住的怒火:“我操!我早就觉得她最近有点不对劲!上次集团周年庆她都没来,支支吾吾说忙,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妈的,她敢这么对你?!”
发泄完怒气,江亦恒的声音迅速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可靠:“你放心,交给我。集团安保部有几个老手,嘴严,手段也干净,查点行车记录、监控什么的,小菜一碟。我亲自盯着,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好。”沈知行只回了一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挂断电话,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将最不堪的怀疑摊开在至交好友面前,无异于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口,痛楚之后,却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俯瞰着渐渐苏醒的城市。车流开始汇聚,如同城市的血脉开始流动。而他的心,却像被困在了一座冰冷的孤岛。
一整天,沈知行都强迫自己沉浸在工作中,用繁冗的合同条款和项目数据填满思绪,试图忽略心底那份焦灼的等待。但工作效率极低,他几次拿起文件,目光却无法聚焦。
下午三点多,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沈知行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拿起了手机。
发信人是江亦恒。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他点开图片。
照片的像素不算很高,像是在夜晚匆忙拍下的,光线主要来自路灯,带着一种昏黄的、暧昧的模糊感。背景是“星光KTV”那标志性的霓虹招牌一角。镜头聚焦在门口不远处的路灯下。
那里,有两个人,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女人穿着米色的风衣,侧脸轮廓清晰可辨,正是温若微。她整个身体几乎都依偎在对面男人的怀里,脸颊贴着对方的颈窝,姿态是全然的信赖和亲昵。
而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手臂紧紧环抱着温若微的腰,微微侧头,下巴似乎抵在她的发顶。虽然角度问题看不太清全貌,但沈知行一眼就认出,那就是秦子峰,创艺广告的副总经理,温若微微信里那个被置顶又清空记录的“秦总”!
照片像是拥有了温度,滚烫地灼烧着沈知行的视网膜。
紧随图片之后,是一条江亦恒发来的语音信息。沈知行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
江亦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压抑着愤怒,带着调查后的笃定:“男的叫秦子峰,创艺广告的副总,她的顶头上司,你之前应该见过。还有,我查了她上周三晚上的行车记录仪轨迹,她根本没去公司,车子直接开到了秦子峰住的‘和园小区’,在地下车库停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离开。”
图片,语音,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寒意,精准无比地刺入沈知行的心脏。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他看着屏幕上那相拥的两人,看着温若微在那陌生男人怀中显得如此契合的姿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种窒息般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冷。
原来,那些“加班”的夜晚,是去了上司的家里。
原来,那些陌生的气息,是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拥抱。
原来,那些激烈的反驳和指责,不过是掩饰心虚的表演。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炸开。
沈知行猛地将手机狠狠掼在了坚硬的紫檀木办公桌面上!力道之大,让厚重的实木桌面都为之震颤。手机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心蔓延开来,瞬间吞噬了屏幕上那对相拥的男女影像,也仿佛将他最后一点关于婚姻的幻想,彻底击碎。
他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碎裂的屏幕,眸子里翻涌着痛苦、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冰冷的死寂。
空气中,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屏幕碎片折射出的、支离破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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