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乱世烽烟再起
乾符五年(878年)春,浙西的桃花开得比往年更艳,鲜血浇灌的土地总是格外肥沃。
临安石镜镇军营里,钱镠抚摸着新授的石镜镇衙内都知兵马使印信,眉头却紧锁着。升官的喜悦还没散去,紧急军情就已传来:
“报——!宣州、歙州一带,朱直管、曹师雄、王知新等贼寇聚众作乱,已攻破旌德、绩溪二县,兵锋直指歙州城!”
中军帐内,董昌面色阴沉地看着舆图。王郢之乱刚平,这些跳梁小丑就又冒了出来。浙西与宣歙交界处山峦重叠,地形复杂,历来是盗匪温床。
“末将愿往!”钱镠踏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给我一千精兵,必为将军平此祸乱!”
董昌转过身,目光锐利:“朱直管据险筑寨,曹师雄骁勇善战,王知新狡诈多谋。这三股势力虽各立山头,但若官军征讨,他们很可能联手。你只有一千人,有把握吗?”
钱镠目光炯炯:“正因贼势分散,才宜速击!若待其结成同盟,恐为第二個王郢!”
事实上,钱镠有更深层的考量。他需要战功巩固地位,需要机会扩充实力,更需要向那些仍歧视盐帮弟兄的官军证明——他钱婆留和手下这群“乌合之众”,比任何正规军都能打!
董昌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本将予你一千五百精兵,即日开赴宣歙!此战若胜,本定向朝廷为你请功!”
2、神秘乡导与意外强援
钱镠率军出征那日,临安百姓夹道相送。经过王郢一役,“钱婆留”的名号已在浙西一带传开。
部队行至於潜县境,钱镠下令扎营,同时派出手下最机灵的斥候——原盐帮弟兄,现任侦骑队正陈骞,带人潜入歙州山区侦察。
“哥哥,这宣歙之地山高林密,河道纵横,咱们人生地不熟,怕是不好打啊。”营火旁,曾在水道遇伏时救过钱镠的壮汉石狗儿闷声道。他如今是钱镠的亲卫队长。
钱镠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所以不能强攻,得用巧劲。”
次日黄昏,陈骞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樵夫。
“将军,这位是洪老汉,歙州本地人,曾在山中采药伐木四十年,对大小路径了如指掌!”陈骞兴奋道,“更巧的是,老汉一家曾遭朱直管匪帮劫掠,儿媳被杀,孙子被掳,与贼寇有不共戴天之仇!”
洪老汉跪地泣诉:“求将军为我一家报仇!老朽愿为向导,知无不言!”
钱镠连忙扶起老人:“老人家请起!剿匪安民,本将分内之事!”
机会之门悄然打开。洪老汉不仅提供了详尽的山区地图,还透露了一个关键情报:
“朱直管、曹师雄、王知新三人虽同流合污,但并非铁板一块。朱直管自恃出身官军(原唐军低级军官),看不起草莽出身的曹师雄;曹师雄嫌朱直管优柔寡断;王知新则暗中扩张势力,想坐收渔利。”
正此时,营外一阵骚动。卫兵押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声称要见钱镠。
“你是何人?”钱镠打量着这个虽落魄却难掩英气的青年。
“在下凌信,原歙州团练使凌准之子!”青年昂首道,“家父因不肯从贼,被朱直管所害!我侥幸逃脱,愿助将军平叛,以报家仇!”
钱镠心中一动。凌信这样的本地豪族子弟,熟悉情况,颇有影响力,正是急需的人才。
他亲自为凌信松绑:“好!你若真心讨贼,便留在我军中!功成之日,必为你凌家正名!”
3、山险人心更险
大军继续开进,越往南走,地势越险峻。茂密的森林、深邃的峡谷、蜿蜒的河道,构成了天然的防御屏障。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大军根本无法展开。
更麻烦的是匪患已久造成的人心隔阂。
沿途村庄十室九空,偶遇的百姓也如惊弓之鸟,看见官兵就躲。显然,朝廷往日的“剿匪”没少殃及池鱼。
“将军,这样不行。”凌信指着远处山巅隐约可见的寨墙,“朱直管的主力寨子建在那上面,易守难攻。强攻的话,多少人命都不够填。”
钱镠点头。他深知最大的阻碍不仅是山险,更是人心险。匪寇利用地形,百姓不信任官军,内部还有潜在矛盾。
当夜扎营后,钱镠召集核心人员:沉稳的老将杜稜、勇猛的石狗儿、机灵的陈骞、熟悉地形的洪老汉、了解内情的凌信,以及董昌派来“协助”的副将钟琪——此人是董昌心腹,明为辅助,实为监视。
“硬攻不行,须用智取。”钱镠指着地图,“根据洪老和凌公子提供的消息,三股贼寇虽表面联合,实则各怀鬼胎。我们可以……”
“钱将军!”钟琪突然打断,“贼寇虽有不和,但毕竟势大。我军兵力有限,分兵恐为不智啊!”
帐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钟琪代表的是董昌军中旧势力,对钱镠这“盐枭出身”的将领始终心存轻视和戒备。
钱镠看了钟琪一眼,不动声色:“钟副将有何高见?”
钟琪傲然道:“当集中兵力,直捣朱直管主寨!擒贼先擒王!”
凌信忍不住反驳:“朱直管寨子险峻非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强攻只是送死!”
眼看要起争执,钱镠抬手制止:“钟副将所言不无道理,但用兵当因地制宜。我意已决,先分兵扰敌,再寻机破之!”
4、智斗三寇
钱镠的计划开始实施。
他命杜稜率三百人,多带旗帜锣鼓,日夜骚扰朱直管山寨,虚张声势,佯装主力,使其不敢妄动。派陈骞带数十精干弟兄,化装成山民、流匪,混入曹师雄、王知新部活动区域,散布谣言:“朱直管早与官军暗中勾结,要以曹、王二人的人头换官身!”
“王知新私藏了大量朱直管分给他的财宝!”
“曹师雄准备吞并王知新的人马!”
同时,钱镠亲自书写安民告示,让凌信带人到各处村落张贴、宣讲,声明官军只惩首恶,胁从不问,助官军者必有赏。
起初,百姓疑虑重重。但很快,几件事让他们开始动摇:
一伙曹师雄的匪兵正在抢劫村庄,被巡逻的石狗儿带队击溃,救下村民;
几个被胁从的年轻人放下武器回家,果然未被追究;
有村民提供匪寇情报,真的获得了钱镠颁发的赏银。信任,一点点建立起来。
消息不断从山中传出:朱直管与曹师雄在一次酒宴上差点动刀;
王知新果然私藏了大量财物;曹师雄开始暗中调动人马……
匪寇联盟的裂痕在钱镠的谋划下越撕越大。
5、谶语与遗孤
那日,钱镠正在研究下一步进攻方案,陈骞突然带回一个诡异的消息——山中各村童谣传唱:“桃李子,莫浪语,黄巢巢,金刀举……”
钱镠心中一震。这谶语似曾相识!隋末有“桃李子得天下”的谣言,如今这……
更惊人的是凌信带来的情报:“将军,我联系上一位从朱直管寨中逃出的老人,他说……说朱直管寨中暗藏着一个少年,据说是……是宗室之后!”
钱镠猛地站起身。宗室?在这乱世,前朝宗室身份敏感至极!
几乎同时,洪老汉也气喘吁吁地跑来:“将军!老朽打听到,王知新那厮并非普通匪类!他早年曾为官宦,因案获罪,才落草为寇!他暗中搜寻那宗室少年,恐有异徒!”
所有线索瞬间交织在一起!谶语、宗室遗孤、别有野心的王知新……
钱镠感到背后发凉。这已不仅仅是剿匪那么简单!有人想利用这“宗室之后”做文章!若那孩子被利用来扯旗造反,整个东南都将大乱!
“此事还有谁知?”钱镠急问。
凌信压低声音:“应该还不多,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喧哗声!钟琪带着一队亲兵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钱将军!听说匪寨中藏有逆犯?此事关系重大,应立即强攻,擒拿逆犯,献予朝廷!末将愿亲率人马破寨!”
钱镠心念电转。钟琪如何得知?他要真强攻,要么逼反匪寇鱼死网破,要么让他抢了头功甚至控制那“宗室之后”……
6、将计就计
钱镠看着急于请战的钟琪,忽然计上心头。
他脸色一沉,厉声道:“钟副将!此等捕风捉影之事,岂可轻信?万一误攻,损兵折将,谁担待得起?此事不必再提!”
钟琪一愣,显然没料到钱镠如此反应,争辩道:“可……”
“退下!”钱镠毫不客气地打断,“本将自有方略!”
钟琪悻悻而去,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帐内只剩心腹时,石狗儿不解:“哥哥,为何不……”
钱镠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料定钟琪必不甘心,会暗中派人急报董昌,甚至可能擅自行动。正好……将计就计。”
他迅速布置:让凌信散播假消息,称官军因内讧暂缓进攻;
命陈骞加紧在匪寇中挑拨,尤其让王知新确信朱直管已掌握“奇货”并欲独吞;
派石狗儿选百名最精悍的盐帮老弟兄,准备执行秘密任务;
自己则故作悠闲,每日在营中饮酒,做出一副满足于当前对峙局面的假象。
果然,钟琪暗中派心腹快马加鞭回杭州报信;同时开始联络军中旧部,准备自行行动。鱼儿上钩了。
三天后的夜晚。
王知新果然中计,担心朱直管独吞“奇货”以求招安,竟突然发兵偷袭朱直管的主寨!
山寨中顿时杀声震天,火把如龙!
几乎同时,钟琪也动了!他率领本部三百人马,趁着夜色直扑山寨,想趁乱抢功!
钱镠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
他立刻升帐,点兵遣将:
“杜稜将军!你率主力正面接应,但只作佯攻,让他们自相残杀!”
“石狗儿!带你的人,跟我走!洪老汉带路,我知道有一条秘径可通山寨后崖!”
7、奇袭定乾坤
洪老汉带的路,是采药人踩出的险峻小径,几乎直上直下。
钱镠和石狗儿等百余名精锐,口衔枚,在漆黑的夜色中艰难攀爬。
山下,杜稜的部队擂鼓呐喊,吸引注意力;山寨内,王知新和朱直管杀得难分难解;钟琪的人马则在猛攻寨门,想挤进去。
没人注意到,一支奇兵已如鬼魅般摸到山寨后崖。
“哥哥,看!那边有个小门,守备空虚!”石狗儿低声道。
钱镠点头:“洪老汉说那是运粮秘道。陈骞应该已经得手了。”
果然,片刻后,那小门悄然打开,陈骞探出头来打了个手势——他早已按计划混入山中,买通内应。
“动手!”钱镠一挥手,百余名精锐如猛虎出闸,悄无声息地涌入山寨!
山寨前部杀声震天,后部却毫无防备。钱镠带队直扑朱直管的聚义厅(原凌家祖宅)!
厅内,朱直管正和王知新派来的大将厮杀,忽见一队官兵神兵天降,顿时傻眼。
“朱直管!王知新!尔等祸乱宣歙,罪不容诛!降者免死!”钱镠声如惊雷。
混战中,钱镠一眼瞥见厅后角落,一个衣着华贵、面色苍白的少年被几个妇人护着,瑟瑟发抖——想必就是那“宗室遗孤”。
朱直管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弃刀投降。王知新部将也被制服。
钱镠迅速控制局面,救出那少年。经凌信初步辨认,少年疑似某支远房宗室,家族因黄巢之乱南逃,不幸被匪寇控制。
此时,钟琪才攻破前寨门冲进来,见状目瞪口呆。
“钟副将来得正好。”钱镠淡淡道,“且与我一同肃清残敌,安抚百姓吧。”
8、功成暗流涌
钱镠迅速平定朱直管、王知新内讧,曹师雄闻讯胆寒,不久也被设计擒获。
宣歙之乱,初步平定。
钱镠严明军纪,严惩首恶,安抚胁从,发放部分缴获的粮财救济百姓,迅速稳定了地方。
回师杭州后,董昌亲自出迎,上表为钱镠请功。
朝廷论功行赏,钱镠因功被封为石镜镇衙内都知兵马使、镇海军右职,地位显著提升。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董昌亲自为钱镠斟酒:“钱将军真乃吾之良将也!”
但钱镠注意到,董昌笑容背后有一丝复杂神色;钟琪称病未出席;而席间对他这“盐枭将军”的嫉妒目光,有增无减。
夜深宴散,钱镠独自登楼。东南方向,月色下群山起伏。
凌信最终选择留下,成为钱镠麾下又一员得力干将;那宗室少年已被秘密安置;洪老汉领赏归乡…
石狗儿拿来一件披风:“哥哥,风大了。”
钱镠接过披上,忽然问道:“狗儿,你说那谶语,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石狗儿一愣:“不是那些贼寇……”
钱镠摇摇头,目光深邃:“太巧了。恰在此时传出…我怀疑,背后有人推动。”
“谁?”
“不知道。也许是王知新,也许…是其他想看乱子的人。”钱镠望向杭州方向,轻声道,“这乱世,想往上爬的,不止我钱婆留一个。”
他握紧栏杆:“功越高,谤越深。往后路,恐更险啊。”
但当他转身下楼时,背脊依旧挺直。
从盐枭到将领,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他钱镠,注定要在这五代十国的乱世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