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押送的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铁龙，在京州深夜的街道上疾驰。
车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侯亮平坐在林援军的对面，双臂环胸，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对方。
从静心茶舍出来，林援军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腕上的镣铐偶尔与车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非但没有带来阶下囚的狼狈，反而像是在为这场死寂的对峙，敲打着冰冷的节拍。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那双深邃的眸子，倒映着飞速后退的城市霓虹，光怪陆离，却搅不动他眼底深处那潭古井般的沉静。
他在看什么？
他在想什么？
一个即将身陷囹圄的罪犯，为何能有如此超然物外的姿态？
那句“无知，不是勇敢”，如同魔音灌耳，一遍又一遍地在侯亮平的脑海中回响。
每一次回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因为抓捕的成功而平息，反而愈烧愈烈！
他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男人按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用堆积如山的证据，用无懈可击的逻辑，用国家法律的铁拳，将他那副可笑的、虚伪的从容，彻底砸个粉碎！
“吱嘎——”
车队最终停在了汉东省人民检察院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前。
“下车！”
侯亮平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林援军被两名法警一左一右地“请”下了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大楼顶上那枚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国徽，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让侯亮平无比憎恶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到了。”
他轻声说道，仿佛不是被押解至此，而是来这里参观访问的贵宾。
“闭嘴！”侯亮平低喝一声，亲自上前，推着林援军的后背，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
“把人带到一号审讯室！”
“所有监控设备全部打开！我要全程录像！”
“陆亦可，你和周正负责记录，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侯亮平一边走，一边接连下达指令，声音冰冷而果决。
他要在这里，在这座代表着汉东省最高司法权威的殿堂里，亲手剥下林援军所有的伪装！
……
一号审讯室。
冰冷的墙壁，冰冷的地面，冰冷的铁桌铁椅。
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光线惨白刺眼，将桌椅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长，整个房间充满了压抑和肃杀的气氛。
这是侯亮平最熟悉的环境。
无数曾经不可一世的贪官污吏，就是在这里，在这盏灯下，在这张椅子上，被他一步步击溃心理防线，最终涕泪横流地交代罪行。
这里，是他的主场！是他的王国！
“坐下！”
侯亮平一把将林援军按在了那张冰冷的审讯椅上。
“咔哒”一声，手铐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的束缚带，将林援军的双手牢牢锁住。
做完这一切，侯亮平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感觉，自己终于重新夺回了主动权。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与林援军隔着一张铁桌，四目相对。
监控室里，陆亦可和一众检察官们，正通过巨大的屏幕，紧张地注视着审讯室内的一举一动。
“这个林援军，气场太强了，猴子能行吗？”一名年轻的检察官小声嘀咕。
陆亦可秀眉紧蹙，没有说话。
她也感觉到了，屏幕里那个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男人，非但没有丝毫囚徒的自觉，反而像一个君王，正在审视着自己的领地。
那份从容，已经超出了正常心理素质的范畴。
太反常了！
审讯室内。
侯亮平没有立刻开口。
他在观察。
他在给对方施加压力。
沉默，是审讯中常用的心理战术。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时间的沉默，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也感到焦虑和恐慌。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
林援军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研究天花板上那盏刺眼的白炽灯，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考究？
是的，就是考究！
他仿佛不是在被审讯，而是在参观一个设计简陋的博物馆，对这里的陈设发表着无声的评价。
这种眼神，让侯亮平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他感觉自己精心营造的压抑气场，在对方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他才是审讯者！他才是掌控者！
凭什么，自己会有一种被对方俯视和审视的错觉？
“哼！”
侯亮平重重地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
他将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砰”的一声，狠狠摔在了铁桌上！
文件袋因为巨大的力道而散开，里面雪片般的资料和照片，瞬间铺满了整个桌面。
“林援军！”
侯亮平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面，如同即将捕食的猎豹，一字一句地喝道：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看看这些！山水集团近五年来所有的非法集资记录！勾结官僚，低价拿地的合同！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洗钱的流水账单！”
“每一笔！每一条！都清清楚楚！”
“这些钱，都流向了你和你背后那个见不得光的神秘账户！”
“人证！物证！俱在！”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侯亮平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充满了正义的怒火和必胜的信念。
他死死地盯着林援管的眼睛，等待着对方的脸色变得煞白，等待着对方的眼神出现慌乱，等待着对方的心理防线，在这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轰然崩塌！
然而。
林援军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那堆足以让任何一个富豪万劫不复的“罪证”上扫过。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连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就重新将目光移回到了侯亮平的脸上。
然后，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淡淡欣赏和玩味的笑容。
“侯处长。”
他开口了，声音温润而清晰，仿佛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
“你这份资料，做得不错。”
“分类清晰，条理分明，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轰！
侯亮平的大脑，再次嗡的一声！
他……他在说什么？
他在夸奖我的案卷做得好？
这他妈的是审讯！是决定他下半辈子是在监狱里度过的生死对决！
他竟然还有心思评价我的工作？！
一股气血直冲侯亮平的脑门，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林援军！我警告你！收起你那套故弄玄虚的把戏！”
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被震得跳了起来。
“我不是来听你点评的！我是来审判你的！”
“审判？”
林援军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他靠在椅背上，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种侯亮平无法理解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侯处长，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你这些所谓的证据，在我看来，漏洞百出，幼稚得可笑。”
“什么？！”侯亮平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幼稚？！”
这可是他带着团队，耗费了无数个日夜，从海量的数据和复杂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整理出来的完美证据链！
到了他嘴里，竟然成了“幼稚可笑”？
“难道不是吗？”
林援军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要将侯亮平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在你对我进行所谓的‘审讯’之前，我倒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林援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夺走了整个审讯室的掌控权。
侯亮平下意识地，竟然屏住了呼吸。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对方接下来的问题，将会彻底颠覆他所有的认知！
只见林援军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玻璃，也看着监控室内所有竖起耳朵的检察官们。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侯处长，你……懂经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