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城墙上下，无声的对视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寒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细微的刺痛感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陈默看着下方阴影中楚清秋模糊的身影，心脏几乎骤停。她听到了多少？柳如丝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她是否尽收耳底？那本就脆弱的信任，是否已在今夜被彻底冻裂？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疑。
然而，下方的楚清秋却并未如他预想那般勃然大怒或冷然质问。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着头，月光勾勒出她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轮廓。良久，她缓缓抬起手，并非按向剑柄，而是向着城墙上的陈默，做了一个“下来”的手势。
动作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陈默怔住了。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依言，沿着冰冷的石阶一步步走下城墙，来到楚清秋面前。
近距离看去，他才发现楚清秋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底有着与他相似的、未能好好休息的青黑，那总是抿紧的唇线，此刻也微微松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风声呜咽。
最终，是楚清秋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说的，并非全然虚言。”
陈默猛地抬头。
楚清秋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沙漠，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楚家祖上，确非单纯的武将。很久以前，久到前朝尚未建立之时，楚家某一支脉，曾是‘守陵人’。”
“守陵人？”陈默心中一动，联想到了黑石城。
“守护的，并非凡人之陵墓。”楚清秋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一种古老的肃穆，“据家族残缺的秘典记载，那是一座……‘星陨之墟’，传说有非人之物坠于西北大漠，其力可通幽玄，亦可带来灾祸。祖辈受命，世代看守封印，防止其力外泄，为祸人间。”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环形玉佩。月光下，玉佩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墨色，其上雕刻的纹路果然与黑石城遗迹的某些符号有几分神似，更加繁复古老，中央似乎还包裹着一丝极细微的、流动的暗芒。
“这枚玉佩，便是信物，也是钥匙的一部分。家族衰落后，知其真正含义者已寥寥无几，大多只将其视为传承信物。”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那……黑石城？”陈默忍不住问。
“我不知此地是否便是传说中的‘星陨之墟’。”楚清秋摇头，“但此地遗迹与玉佩的感应，以及那些符号……绝非巧合。柳如丝有一点没说错，萧衍如此忌惮殿下，或许不仅仅因为前朝血脉。”
她终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默，那目光中不再只有忠诚与责任，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家族秘典中曾有一则模糊的预言，提及‘黑星蔽日，墟门重开，异瞳之子，乃定乾坤’。萧衍近年来，对涉及星象、古谶之事极为敏感，大力剿灭相关传承。我怀疑……他恐是察觉到了什么，而殿下您的出现，甚至您……或许恰好契合了预言中的某些特征。”
异瞳之子？陈默想起自己穿越而来，这具身体的眼眸在特定光线下，似乎确与常人略有不同。难道……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陈默的大脑。穿越、前朝血脉、神秘遗迹、古老预言、超凡力量……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巨网。
“所以……你守护我，辅佐我，是因为……”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
“最初是因为家族责任与对胤朝的忠贞。”楚清秋坦然道，“但后来……尤其是进入黑石城后，我感受到玉佩的异动，加之柳如丝的暗示与萧衍的异常举动……我不得不怀疑，殿下您可能牵扯到更深远、更危险的事情中。这或许不仅仅是王朝兴替，更关乎……某种更大的灾劫。”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陈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虽然被她强行压制，却依旧从颤抖的指尖泄露出来：“殿下！无论您是否相信，我楚清秋在此立誓，我所做一切，绝非为了一己私利！楚家世代守护的秘密绝不能落入萧衍那等野心勃勃之辈手中！而您……您可能是关键！”
“我希望您能强大起来，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能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我逼您，催您，甚至在某些事上隐瞒您，是怕您知道太多反而招致祸患，更怕您……承受不住这远超常人想象的重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我亲眼见过家族长辈因窥探秘密而疯癫的模样！我不想您也……”
话语戛然而止。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她那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眸中滑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沙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她猛地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似乎为自己这失控的脆弱感到羞耻。
陈默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坚冰之下，竟是如此汹涌的熔岩。楚清秋的坦诚，比柳如丝所有的暗示和挑拨都更具冲击力。那眼泪，重如千钧，砸碎了他心中所有的猜疑与隔阂。
真相远比想象得更离奇，更沉重。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楚清秋微微颤抖的背影。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所以，这条路，比争夺江山更难？”
楚清秋背对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恢复了冷静：“可能……是绝路。”
陈默沉默了。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些冷冽的星辰仿佛一只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渺小生灵的挣扎。穿越，青楼，大漠，王冠，如今又加上这见鬼的“星陨之墟”和“异瞳之子”……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一个又一个恶劣的玩笑。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绝路啊……”他喃喃道，然后转向楚清秋的背影，“那就一起走吧。”
楚清秋猛地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默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不知道什么预言，也不懂什么星墟。但我只知道，你们选择了我，不管是为什么，这笔债，我扛了。”
“黑石城是我们的起点，不管前面是萧衍的大军，还是什么见鬼的‘灾祸’，总得去面对。”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我不再想被蒙在鼓里。从今往后，无论好坏，我要知道一切。你们——你，和柳如丝——所有的信息，都必须共享。”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可以各有心思，但目标必须一致。活下去，弄清楚真相，然后……干掉所有想阻止我们活下去的敌人。”
楚清秋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月光下仿佛褪去了所有青涩与彷徨、只剩下孤注一掷决绝的青年，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她缓缓单膝跪地，低下头，双手托起那枚墨色玉佩，声音坚定而沉凝：“楚清秋，谨遵殿下之命！自此，凡有所知，绝不隐瞒！凡有所令，万死不辞！”
这一次，她的效忠，不再仅仅源于责任与承诺，更源于一种认同与托付。
陈默没有去接那玉佩，只是伸手将她扶起：“玉佩你收好。它既然是钥匙，或许将来有用。”他看了看天色，“回去吧，明天开始，有很多事要做。”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城内走去。
之间的气氛已然不同，那层冰封的隔阂虽未完全消融，却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下可以相互依偎取暖的坚实土壤。
然而，他们都清楚，揭开的只是冰山一角。柳如丝的真实目的？萧衍背后的“影子”？“星陨之墟”的真相？还有那则模糊的预言……更多的谜团和危险，依旧潜伏在前方的黑暗中。
但至少今夜，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暗潮依旧汹涌，但船，似乎终于有了掌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