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红颜

简介

精选的一篇都市日常小说《半生红颜》，在网上的热度非常高，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有罗明，作者明琴瑶，无错版非常值得期待。《半生红颜》这本都市日常小说目前连载，更新了1567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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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立刻！马上！”医生的声音像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罗明最后的侥幸。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下，父亲那张因缺氧而呈现骇人青紫色的脸，和急剧起伏的、发出可怕哮鸣音的胸膛，构成一幅绝望的图景。

罗明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和护士急促的话语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一万”和“ICU”这两个词，如同丧钟，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反复撞击、回荡。

一万块。把他全身的骨头拆了论斤卖，也凑不出这个数。

他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给父亲戴上氧气面罩，连接各种仪器，准备转移。父亲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只有身体在本能地、痛苦地挣扎着呼吸。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在货运站扛最重的货物、吸最毒的气味，还要摧肝裂胆。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最深处的幼兽，眼睁睁看着至亲被死亡的阴影吞噬，却连一声像样的哀嚎都发不出来。

“家属！别愣着！快去筹钱！耽误了抢救谁负责？”一个护士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语气冰冷而高傲。

罗明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一推，反而把他从那种冰封的麻木中推醒了一丝。筹钱？去哪里筹？他还能去找谁？

工头老刘？他早就摆明了态度，只会敷衍和推诿。货运站的王老板？那点日结的工资已是施舍，怎么可能拿出一万块？工友们？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

绝望像潮水，一波接一波，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混乱的走廊。是老王！他手里还提着个饭盒，显然是又来送饭的，看到这阵仗，顿时愣住了。

“这……这是咋了？老罗咋了？”老王看着病床上情况危急的父亲，脸色也变了。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罗明猛地抓住老王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声音破碎不堪：“王叔……钱……ICU……一万块……求求你……跟刘叔说说……救救我爹……”

他语无伦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泥和汗水，淌下肮脏的泪痕。此刻，什么尊严，什么倔强，全都粉碎了。他只剩下最原始的、最卑微的乞求。

老王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罗，又看看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少年，脸上的市侩和精明终于被一种同乡的、朴素的同情取代。他跺了跺脚：“唉！造孽啊！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老刘！妈的！”

老王把饭盒往罗明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肥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希望像一道微弱得可怜的光，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所笼罩。老刘会答应吗？就算答应，来得及吗？

父亲被迅速推往ICU的方向。罗明像丢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被挡在了那扇冰冷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外。

隔着玻璃，他看到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看到各种仪器上闪烁的、令人心悸的光点和曲线。父亲的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仪器包围，显得更加渺小和无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罗明瘫坐在ICU门外的长椅上，双手死死抠着粗糙的塑料椅面，指甲劈裂了也毫无知觉。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胸腔里的灼痛和喉咙的腥甜感越来越强烈，但他完全顾不上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系于门内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那头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老刘和王老板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老刘脸色铁青，额头上都是汗，不知道是跑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人呢？怎么样了？”老刘喘着粗气问，目光扫过ICU紧闭的大门，脸色更加难看。

罗明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他慌忙扶住墙壁才站稳。“在……在里面抢救……刘叔……钱……”

老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躲闪，嘴里骂骂咧咧：“妈的！真是……真是会找时候！一万块！老子去哪给你弄一万块！公司那边……”

“老刘！”老王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好歹是一条命……还是老乡……”

老刘猛地甩开他的手，瞪着罗明，语气恶劣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公司有公司的规矩！这算意外，但医药费也不是这么个填法！之前垫的已经……”

“刘叔！”罗明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仰着头，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纵横交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骇人的光：“求求你！救我爹！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一辈子还你！求求你！我不能没有爹……我娘和小妹不能没有爹啊……”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沫。他对着老刘，一下一下地磕头，额头撞击地砖，发出咚咚的闷响。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此刻，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能救回父亲，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老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走廊里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投来诧异的目光。

老王在一旁看得眼圈发红，别过头去。

老刘脸色变幻不定，看着地上这个不断磕头的少年，又看看ICU紧闭的大门，最终狠狠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操！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报纸包着的信封，又从裤子口袋里抓出一把散乱的钱，看也不看，一股脑地塞到旁边一个闻讯赶来的医院行政人员手里，几乎是吼着说：“先救人！这是五千！剩下的……剩下的老子再去凑！妈的！赶紧的！”

那行政人员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清点了一下钱，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罗明和情况危急的病房，终于点了点头：“快点去办手续，我们这边全力抢救。”

老刘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罗明，骂了一句：“起来！别他妈在这儿丢人现眼！”

罗明像是没听见，直到老王过来用力把他搀扶起来。他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是一片红肿和淤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ICU的门，仿佛灵魂已经随着父亲一起被关在了里面。

老刘凑的那五千块，像是一针强心剂，暂时吊住了父亲的命，也吊住了罗明最后一丝理智。

父亲在ICU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罗明就像一尊泥塑，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在ICU门外的长椅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每一次开门都让他心惊肉跳，每一次医生出来交代情况，他都屏住呼吸，像是在聆听最终的审判。

老刘后来又送来一些钱，凑够了一万押金，脸色一直很难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老王偶尔会送来一点吃的，罗明大多摇摇头，实在被逼着，才机械地吞咽几口，味同嚼蜡。

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出淡淡的血丝。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官都处于一种诡异的麻木状态，只有心始终悬在万丈深渊之上，被一根细细的、名为“希望”的丝线吊着。

第三天下午，医生终于出来说，父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但后续治疗和康复费用依然很高，而且……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以后恐怕很难再干重活了。

后遗症……不能再干重活……

这些词像冰冷的钉子，敲进罗明的耳朵里。但此刻，他顾不上去细想这些遥远的恐惧。只要父亲还活着，只要还能呼吸，就够了。他几乎是踉跄着跟着护士，去办理转病房的手续。

看着父亲被推出ICU，虽然依旧昏迷，脸色苍白，身上插着管子，但至少那可怕的哮鸣音消失了，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罗明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嗡地一声，断了。

他扶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泪，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肮脏的裤腿。

绝境的黑暗中，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这光，却照亮了前方更加艰难、遍布荆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