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法医中心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李一站在 DNA 比对报告前，那些数字和图表如沉稳的音符般在她眼前跳动。99.7%的相似度，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科学堡垒——三名死者与她之间存在着无法割裂的血缘纽带。林小荷、周正浩、方慧……他们不再仅仅是案件编号下的冰冷躯体，而是与她血脉相通的至亲之人。

“这解释了很多事。”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给她一杯咖啡，”你对他们案件的异常执着，那些闪回…”

李一接过咖啡，没喝，只是让热度透过纸杯传到她冰凉的指尖：”但不解释为什么有人要杀他们。为什么现在？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陈默靠在桌边，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看起来也一夜未眠，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然锐利：”我查了方慧的背景。她在孤儿院工作到火灾前一周，突然辞职。邻居说她后来变得极度恐惧黑暗和密闭空间。”

“感官剥夺的后遗症。”李一轻声说，”和我一样。”

“不一样。”陈默直视她的眼睛，”你完成了全部七日实验，而其他人只完成部分阶段。方慧作为工作人员，可能知道实验的某些内幕。”

李一放下咖啡杯，转向电脑调出尸检照片：”方慧耳后的疤痕，和林小荷、周正浩身上的标记一致。某种编号方式…”她放大图像，”看这个形状，不完全是’一’字，更像是罗马数字’I’。”

“第一型？”陈默凑近屏幕，他的气息拂过李一耳际，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或者…第一阶段？”

李一突然站起身，差点撞到陈默的下巴：”等等，如果这是实验阶段标记…”她快速翻出三名死者的档案，”林小荷完成了阶段三，周正浩阶段二，方慧阶段一。凶手在按实验完成度的反向顺序杀人！”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么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完成了阶段二的人。”他掏出手机，”名单上还有谁在阶段二？”

“刘星辰。”李一念出那个名字，突然注意到陈默的手指僵住了，”怎么了？”

“没什么。”陈默迅速恢复常态，但眼神已经变了，”我马上让人查这个名字。”

李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反应，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转向另一个关键问题：”第四名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刚刚收到消息。”陈默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是王明远，名单上的四号，完成阶段一。”

“阶段一…”李一皱眉，”顺序乱了？”

“或者凶手改变了模式。”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技术科有新发现。第四名死者口袋里有一张字条。”

“写的什么？”

“‘第七日，唯一见证者必须记得’。”陈默抬头，目光如炬，”李一，你确定不记得实验的任何细节吗？”

右肩的疤痕突然刺痛，李一闭上眼睛，试图抓住那些飘忽的记忆碎片：”只有黑暗…刻满’一’字的墙…一个机械女声宣布’第七日测试开始’…”她猛地睁开眼，”还有数字。很多数字在墙上闪烁，像是倒计时。”

陈默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赵涛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警服，左耳上的”一”字形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打扰了。”他微笑着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第四起命案的现场报告出来了，有些发现你们应该知道。”

李一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解剖台。赵涛身上的那股药水味又飘了过来，让她胃部一阵绞痛。

“什么发现？”陈默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

“死者王明远指甲缝里不仅有墨迹，还有皮肤组织。”赵涛的视线锁定李一，”DNA检测正在进行，但初步比对显示…与我们的李法医有相似之处。”

李一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可能。”

“科学从不说谎。”赵涛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现场还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第四现场的地板——在血迹斑斑的地砖上，有人用血写了一个大大的”七”字，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北方。

“北方…”陈默低声重复，”城北有什么？”

“星辉孤儿院旧址。”赵涛依然盯着李一，”也就是第一起命案的现场。巧合的是，第一现场的血字指向南方，而南方正是第四现场的位置。凶手在画一个十字，中心点就在…”

“警局。”李一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赵涛的嘴角微微上扬：”李法医怎么知道？”

“推理。”陈默迅速接话，”四个现场形成一个十字，交点自然是中心区域。我马上安排人手加强警局周边警戒。”

“好主意。”赵涛点头，却依然看着李一，”对了，李法医，副局长想见你。关于这些案件的…特殊联系。”

李一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什么时候？”

“一小时后，他办公室。”赵涛转身离开，在门口又停下，”对了，陈默，刘星辰的资料找到了吗？”

陈默的表情纹丝不动：”还在查。”

“抓紧时间。”赵涛意味深长地说，”名单上的人可不多了。”

门关上后，李一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在试探我们。”陈默压低声音，”郑国强突然要见你也太巧合了。”

李一摇头：”我必须去。这是接近副局长的机会，也许能套出些关于实验的信息。”

“太危险了。”陈默抓住她的手腕，”如果他和赵涛是一伙的…”

“那我们就更需要证据了。”李一挣脱他的手，”你去查刘星辰的下落，我去见郑国强。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陈默看起来想反对，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至少让我给你装上监听器。”

——

副局长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城市全景。郑国强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警服上的勋章闪闪发光。

“李法医，请坐。”他示意李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声音和蔼得令人不适，”听说你在这些案子上有独特见解？”

李一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只是尽职调查，副局长。”

“尽职？”郑国强笑了，眼角堆起皱纹，”半夜潜入档案室也算尽职？”

李一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别紧张。”郑国强摆摆手，”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尤其是…对过去的执着。”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你很像你母亲。”

李一的呼吸停滞：”您认识我母亲？”

“林梅，对吧？”郑国强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漂亮女人，可惜染上毒瘾。三个孩子都送去了孤儿院，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照片上是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站着两个稍大的孩子。李一认出那是年幼的自己、林小荷和周正浩。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抬头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郑国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关于那个实验，关于火灾…关于为什么有人现在要杀光所有参与者。”

李一的心跳如鼓：”您知道原因？”

“我知道实验的真正目的不是心理学研究。”郑国强向前倾身，”而是筛选。”

“筛选什么？”

“特殊基因携带者。”他的目光落在李一的右肩上，”能够承受极端感官剥夺而不崩溃的个体。七个孩子中，只有你完成了全部测试。”

李一的头皮发麻：”为什么需要这样的孩子？”

郑国强正要回答，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赵涛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副局长，紧急会议。局长要所有高层立刻到会议室。”

郑国强皱了皱眉，但还是站起身：”我们改天继续，李法医。”他收起照片，”对了，小心陈默。他接近你不是没有目的的。”

李一僵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监听器里传来陈默的声音：”他在挑拨离间。我马上到南门接你。”

——

雨水倾盆而下，李一站在警局南门的屋檐下等待。郑国强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特殊基因携带者？筛选？这一切越来越不像普通的犯罪案件，而她自己似乎深陷其中。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陈默的脸：”上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李一依然在发抖。陈默递给她一条干毛巾：”郑国强说了什么？”

“他说实验是为了筛选特殊基因的孩子。”李一擦着头发，”说只有我完成了全部测试。”

陈默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他在误导你。我查到了刘星辰的下落。”

“是谁？”

陈默沉默了很久，雨水敲打在车顶的声音填满了寂静。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我妹妹。”

李一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我妹妹陈星，在孤儿院时改名叫刘星辰。”陈默的声音沙哑，”火灾后，官方说她死了，但我从未见过尸体。这些年我一直在查…”

“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

“一开始是。”陈默坦率地承认，”名单上有七个孩子，六个’死亡’，一个失踪。我想找到妹妹的下落。”他转头看向李一，雨水在车窗上形成模糊的水帘，让他的轮廓变得柔和，”但现在…我更担心你的安全。”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车内相遇，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李一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眼中闪烁的是赤裸裸的恐惧——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她。

“刘星辰…陈星是名单上的六号，完成阶段二。”李一轻声说，”如果凶手按反向顺序杀人，她就是下一个目标。”

“我已经派人去她最后登记的住址了。”陈默发动车子，”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谈谈郑国强和赵涛。”

“你怀疑他们？”

“不只是怀疑。”陈默驶入雨幕，”我查到火灾当天，赵涛确实被领养了，但领养记录是后补的。而郑国强在火灾前一周，从军方收到一笔巨额转账。”

李一猛地坐直：”军方？”

“实验的资金来源。”陈默点头，”‘七日静默’根本不是心理学研究，而是军方的感官剥夺耐受性实验，为了选拔适合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员。”

“什么样的特殊任务需要儿童？”

“不是需要儿童。”陈默的声音变得冰冷，”是需要儿童长大后成为某种…完美士兵。能够在绝对黑暗和寂静中执行任务而不崩溃的个体。”

李一想起那些闪回中的黑暗和机械女声，胃部一阵绞痛：”而我是唯一完成全部测试的…”

“所以他们想找回你。”陈默的指节发白，”而赵涛…我怀疑他根本不是被领养，而是被军方接管，培养成了杀手。现在他在清理所有知道实验真相的人。”

“包括实验对象？为什么？”

“因为…”陈默突然刹住车，转向她，”李一，你有没有想过，那场火灾可能不是意外，也不是谋杀，而是…逃脱？”

这个可能性像闪电般击中李一。她想起梦中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个将她拉出黑暗的手…

“有人救了我？”

“或者你靠自己逃了出来。”陈默轻声说，”而现在的杀戮，是为了掩盖那次逃脱的真相。”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李一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凶手在按实验完成度反向杀人，那么最后两个目标是…”

“完成阶段三的赵涛，”陈默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和唯一完成全部阶段的你。”

车停在李一的公寓楼下，但两人都没有动。在这个被雨水隔绝的小空间里，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个可能性——李一不只是一个调查者，她可能是这场杀戮游戏的终极目标。

“上楼收拾东西。”陈默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从今晚开始，你搬来我家住。不管郑国强和赵涛在计划什么，我们都要在他们之前找到刘星辰。”

李一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迟疑。她迅速推开车门，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雨水如注，猛烈地敲打着她的身体，但她全然不顾，一心只想尽快回到公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公寓楼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侧面猛地扑来，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李一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那个黑影狠狠地按在了墙上。她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坚硬而冰冷的金属物体抵住了她的喉咙，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戚玥，是时候记起第七日发生什么了。”赵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