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水敲打着李一公寓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

她端坐于电脑前，将第四起命案的照片导入自建的案件数据库。屏幕的蓝光映照在她面庞，清晰地勾勒出其疲惫的轮廓。已三日未眠，每每合上双眼，那个幽暗的地下室便会在脑海中浮现，墙上密密麻麻的“一”字仿若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叮咚——门铃声骤然响起。

李一身躯一颤，手指僵停在键盘上方。凌晨一点十七分，此般时刻，何人会来造访？她蹑手蹑脚地移步至门边，透过猫眼向外张望——走廊空寂无人，唯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灯在闪烁不定。

叮咚——门铃再度响起，李一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谁？”她隔着门沉声问道，声音较自己预期的更为沉稳。

未有回应。然一个包裹却从门缝下被缓缓推入，棕色的包装纸有一角已被雨水浸湿。

李一等了一分钟，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包裹。很轻，摇晃时没有声响。她戴上法医手套，用剪刀沿着边缘仔细拆开。

里面是一个透明证物袋，装着两张照片和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手帕。李一先拿起照片——第一张上是六个孩子站在孤儿院门前，与她在第二名死者口袋中发现的那张一模一样。但这一张保存得更完好，能清晰看到每个孩子的面容。

她的目光立刻被第三个孩子吸引——一个瘦小的女孩，右眼角有颗泪痣，眼神空洞得不像个孩子。女孩的右手紧紧攥着身边男孩的衣角，那个男孩…

李一猛地将照片拉近。男孩左耳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形状像个”一”字。她见过这个疤痕——在赵涛的耳朵上。

“一号孩子…”她喃喃自语。

第二张照片让她呼吸停滞——一个约五岁的小女孩站在雪地里，穿着红色棉袄，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9年1月3日，玥玥五岁生日。

李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张照片，但那个小女孩的脸，分明就是童年的自己。

最后是那块手帕。纯白棉布，一角用红线绣着一个”七”字，旁边还有几个已经褪色的小字：”七日静默”。手帕上有几处褐色污渍，看起来像是血迹。

李一将手帕凑近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和赵涛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她的胃部一阵绞痛，右肩的疤痕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

手机铃声吓得她差点扔掉手帕。是陈默。

“还没睡？”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刚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李一直入主题，”里面有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块绣着’七’字的手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马上过来。”

“不用，明天——”

“我已经在你楼下了。”陈默打断她，”刚才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离开你的公寓楼，追了半条街没追上。”

李一快步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向下看。雨中，陈默确实站在路灯下，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撑着伞，抬头望着她的窗户。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她眼眶一热。

“上来吧。”她轻声说，挂断了电话。

——

陈默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他接过李一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目光立刻锁定在茶几上的证物上。

“这是你？”他拿起那张生日照片。

“应该是，但我不记得拍过。”李一在他对面坐下，”养父母说发现我时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名字都不记得，只会在纸上画’一’字。”

陈默仔细检查照片：”拍摄地点是星辉孤儿院的后院。看这个铁栅栏，和档案里的建筑图纸一致。”

“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妹妹…”陈默突然停住，将照片翻过来又翻过去，”她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李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但决定暂时不追问。她指向另一张合影：”这是赵涛，对吧？耳朵上的疤痕。”

陈默点头，表情变得复杂：”他从来没提过认识你。”

“如果我是第七个孩子，而他是第一个…”李一将手帕推到他面前，”这个’七’字和’七日静默’的标记，说明我们确实参与了那个实验。”

陈默拿起手帕闻了闻：”消毒水味道…和赵涛身上的气味一样。”

“你也注意到了？”李一惊讶于他的观察力。

“刑侦基本功。”陈默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严肃，”这些物品保存了二十年，突然出现在你门口，不是巧合。”

“有人在引导我回忆过去。”李一摸着自己右肩的疤痕，”但我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我记起什么，还是…为了让我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陈默突然站起身：”我需要你的一根头发。”

“什么？”

“手帕上的血迹。”他指着那些褐色污渍，”如果这是你的血，或者…”

“或者其他受害者的。”李一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拔下一根头发递给他，”你想比对DNA。”

“我认识一个可靠的实验室技术员。”陈默将头发和手帕分别装入两个证物袋，”明天就能有结果。”

李一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向书架，从一本解剖学教材里抽出一张纸：”这是第三名死者方慧收到的匿名信，死前一周寄到她家的。”

陈默接过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字，从左上角一直排列到右下角，没有任何空隙。

“所有受害者都收到过？”

“目前确认前三位都收到过。”李一点头，”第四位死者死亡时间太早，无法确认。”

陈默将纸对着灯光查看：”同一种墨水，和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成分一致。”他抬头看向李一，”凶手在标记猎物。”

“用’一’字标记…”李一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疤痕，”就像实验中对孩子的编号。”

雨声渐大，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陈默清了清嗓子：”关于你的身世…我查到一些信息。”

李一的心跳加速：”什么信息？”

“你现在的父母，李建国和王芳，确实在2000年3月从阳光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五岁女孩，登记名字是李依依。”陈默的声音变得谨慎，”但福利院的原始记录显示，这个女孩是1999年11月被送来的，送来时身上只有一张纸条，写着’戚7’。”

李一的胸口发紧：”所以我的本名是戚玥？”

“很可能。但奇怪的是…”陈默皱眉，”阳光福利院和星辉孤儿院没有任何转接记录。就像你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

“除非有人刻意抹去了转接记录。”李一想起档案中被涂黑的部分，”为了隐藏第七个孩子的去向。”

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凝重：”赵涛发来的。他查到了’七日静默’实验的部分内容。”

“是什么？”

“感官剥夺实验。”陈默将手机递给她，”七个孩子被分别关在完全隔音、黑暗的房间里，每天只提供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持续七天。目的是测试极端环境下儿童的心理承受能力。”

李一浏览着文件，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不合法…”

“当时有特批文件，签字的是…”陈默指向屏幕底部的一个签名，”郑国强。”

“又是他。”李一咬紧牙关，”实验结果是？”

“文件不完整，但提到’7号受试者表现异常，建议进一步观察’。”陈默收回手机，”火灾发生在实验结束后的第三天。”

李一突然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七天实验，第三天火灾…这之间有联系吗？”

“不确定。”陈默犹豫了一下，”但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我查了火灾当天的值班记录，郑国强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警员，但他比消防车还早到了十五分钟。”

李一停下脚步：”他当时就在孤儿院？”

“或者在附近。”陈默的目光变得锐利，”更奇怪的是，火灾后三个月，郑国强突然升职为刑侦支队副队长。”

“用六个孩子的命换来的升迁？”李一的声音发抖。

“没有证据。”陈默摇头，”只是时间点太巧合。”

李一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跟我来。”

她领着陈默走进书房——这里已经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小型法医工作室。墙上贴满了案件照片、时间线和各种医学图表。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一面”证据墙”，上面按时间顺序排列着四起命案的所有物证照片，以及星辉孤儿院火灾的资料。

“我一直在私下调查。”她指向证据墙，”你看这个模式。”

陈默走近细看：”第一名死者林小荷，实验名单上的二号；第二名死者周正浩，三号；第三名死者方慧，不是名单上的，但她是孤儿院的生活老师；第四名死者…”

“还没确认身份，但从死亡时间推断，可能是名单上的四号或五号。”李一补充道，”凶手在按某种顺序清理与实验有关的人。”

“而你是七号。”陈默转向她，眼神复杂，”如果这个模式成立…”

“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目标。”李一平静地说出这个可怕的推测，”或者，凶手想让我亲眼看着其他人一个个死去。”

陈默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从明天开始，你搬去我家住。”

“什么？”

“这不是请求，李一。”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凶手已经找到你的住址，而且显然对你和实验的关系了如指掌。你一个人太危险。”

李一想要反驳，但看到他眼中的担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轻轻点头：”好。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参与所有调查，没有隐瞒。”她直视他的眼睛，”包括关于你妹妹的部分。”

陈默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很快又软化下来：”成交。”

——

第二天清晨，李一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昨晚和陈默讨论到凌晨三点，最后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一！开门！”是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紧迫感。

她揉着眼睛打开门，陈默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DNA结果出来了。”他进门后立刻锁好门，”你绝对不会相信。”

李一顿时清醒了：”手帕上的血迹是谁的？”

“三名死者的都有。”陈默的声音发紧，”还有…和你的DNA有99.7%的相似度。”

“这不可能…”李一摇头，”除非…”

“除非你们是血亲。”陈默打开文件袋，取出一份泛黄的档案，”我连夜查了星辉孤儿院的入院记录。七个实验组孩子中，有三个是被一起送来的——林小荷、周正浩，和戚玥。文件上注明他们是’兄妹三人’。”

李一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她盯着那份档案，上面的字迹在眼前模糊又清晰：”林小荷(女，6岁)，周正浩(男，5岁)，戚玥(女，4岁)，三人为同母异父兄妹，母亲林梅因吸毒过量死亡…”

“前两名死者…”她的声音哽咽了，”是我的亲哥哥和姐姐？”

陈默蹲下身，与她平视：”看起来是这样。而凶手正在一个一个杀掉你的家人。”

李一的视线落在证据墙上那些死者的照片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突然席卷而来。她不记得他们，但血液里的联系却无法切断。

“为什么现在？”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二十年后才开始复仇？”

“也许凶手也刚发现真相。”陈默轻声说，”或许…某种触发条件刚刚满足。”

李一抬头看他：”什么触发条件？”

比如说，那个神秘的第七个孩子竟然重新现身了。陈默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她的右肩上，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李一，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当年那个实验的真正目的，还有那场火灾背后的真相。”陈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透露出一种紧迫感，“这也许是我们阻止更多杀戮发生的唯一途径。”

李一听完陈默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步伐有些沉重，似乎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径直走向那面证据墙，站定在中央，凝视着墙上的各种资料和照片。

终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将它贴在了证据墙的正中央。照片上的李一还是个稚嫩的孩子，笑容纯真无邪。

“那就从我开始查起吧。”李一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戚玥，那个第七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完成了全部七日实验的人……”

她的指尖犹如蜻蜓点水般轻触照片中那个微笑的小女孩，心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要抓住凶手，她必须先揭开那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去了解那个被遗忘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