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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警察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都硕按着的麻袋上,也钉在现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时间仿佛凝固了。海风的咸腥味、货物散发的复杂气味、还有身边人粗重的喘息和恐惧的心跳声,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胶质,包裹着这片小小的混乱中心。

都硕的脊背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按在麻袋上的手背青筋虬结。姜锦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微微颤抖,她自己的心脏更是快要跳出胸腔,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昌已经彻底软了脚,若不是靠着旁边的货箱,恐怕早已瘫倒在地,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只会无声地念叨“完了完了”。

蛇头明和那几个船员脸色也极其难看,眼神凶狠地瞪着都硕,却又不敢在警察面前造次。

那带队的高级警察见无人回答,眉头拧紧,迈步上前,警靴踩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后的几个军装警察也呈半包围状逼近,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问话,没人听见?”警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地扫过都硕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又掠过姜锦过分清秀苍白的侧脸,最后落在明显是头目的蛇头明身上,“这袋东西,谁的?打开!”

蛇头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要开口狡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硕忽然松开了按着麻袋的手,站直了身体。

他这一个动作,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只见他脸上那片刻的紧绷和挣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无奈、窘迫却又强自镇定的神情,他甚至微微侧身,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稍稍挡在了姜锦身前。

“阿Sir,”都硕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年轻人被抓包后的紧张和尴尬,说的竟是还算流利的粤语,“唔好意思,吓亲各位阿Sir。呢袋唔系乜嘢违禁品,系……系我哋嘅家当来嘅。”(不好意思,吓到各位警官了。这袋不是什幺违禁品,是……是我们的家当。)

“家当?”带队警察显然不信,眼神更加怀疑,“什么家当要在这里偷偷摸摸交易?打开检查!”

“真系家当!”都硕语气急切了几分,脸上甚至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姜锦,像是难以启齿般低声道,“我同细妹(我和妹妹)刚从北面过来,投亲唔遇,身上就剩低呢点阿爷传落来嘅药材同犀角杯……想换点钱应急……呢位船家大哥话识人收购,我哋就先过来睇睇货……点知就……”(我和妹妹刚从北面过来,投亲不遇,身上就剩下这点爷爷传下来的药材和犀角杯……想换点钱应急……这位船家大哥说认识人收购,我们就先过来看看货……谁知道就……)

他的话语速很快,带着落难者的惶急和一丝书生气,逻辑却清晰地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完全被动、甚至有些倒霉的“受害者”位置。重点突出了“家传”、“应急”,弱化了“交易”,并将蛇头明直接指认为主动招揽的“介绍人”。

姜锦瞬间明白了都硕的意图!她立刻配合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手指紧紧揪着都硕的衣角,将一个受惊无助的“妹妹”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蛇头明和船员们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大陆仔竟然反咬一口,还把责任全推他们头上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一个船员忍不住厉声喝道。

“闭嘴!”带队警察冷喝一声,制止了船员的叫嚷。他审视地看着都硕和姜锦,这两个年轻人确实气质不凡,不像普通的苦力或混混,尤其是那女孩,虽然穿着朴素,脸色苍白,但那细嫩的皮肤和良好的仪态,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落难世家子弟变卖家当的故事,在这时代的香江,并不算稀奇。

而且,如果真是价值不菲的家传之物,私下寻找买家变现,虽然不合规矩,但情有可原,罪责远比走私违禁品轻得多。

警察的目光又转向那袋东西。如果真是家传的药材和犀角杯,虽然也属敏感物资,但处理起来就灵活多了。

蛇头明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在警察面前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都硕,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带队警察沉吟了片刻,对都硕道:“你说家传的,有什么证明?打开袋子看看。”

都硕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阿Sir,呢啲都系老人家嘅心意……当众打开,恐怕……”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不如……去差馆(警署)?我哋慢慢同阿Sir你解释?”

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去警署,反而显得更加坦荡,也避免了当众开袋万一被其他人看到细节的风险。

带队警察眯了眯眼,似乎在权衡。去警署自然更麻烦,但如果真是大额的家传物,也能算个小功劳。他看了看都硕和姜锦“兄妹”俩那副“老实可怜”又“配合”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旁边明显心虚紧张的蛇头明一伙,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哼,”他冷哼一声,对蛇头明道,“你们,先把身份证拿出来!还有你,”他指着都硕,“这袋东西,先扣下!你们几个,都跟我回警署协助调查!”

听到只是协助调查,而且重点似乎转向了蛇头明,都硕心下稍安,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一定配合阿Sir工作。”

蛇头明一伙则面如死灰,知道今天难以轻易脱身了。

两个警察上前,将那个沉重的麻袋封存标记。另一个警察开始盘问蛇头明和船员们的身份信息。

带队警察则对都硕和姜锦道:“你们俩,跟着走。”

“阿Sir,”都硕连忙道,语气恳切,“我妹妹胆子小,刚才吓坏了,能不能让她先回去?我跟你去警署,所有事情我都清楚,我一个人就可以说明白。”他必须把姜锦摘出去。

警察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确实一副受惊过度模样的姜锦,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女的先回去。你,跟我们走!”

“谢谢阿Sir!”都硕连忙道谢,暗中用力捏了捏姜锦的手,递给她一个“快走,放心”的眼神。

姜锦心脏揪紧,她知道都硕是要独自去面对接下来的风险。但她留下也毫无用处,反而可能成为拖累。她只能强忍着担忧和恐惧,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哥……你小心……”然后,在警察不耐烦的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地、踉跄着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昌早已趁乱不知躲到了哪里。

姜锦不敢停留,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码头区域,直到重新汇入主流街道拥挤的人潮,感受到周围“正常”的世界,她才敢停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恐惧、后怕、对都硕的担忧……种种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古艺斋时,天色已经擦黑。

看到她一个人脸色惨白、魂不守舍地回来,铺子里的姜怀谦、都明轩和文佩仪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锦锦!怎么了?阿硕呢?”都明轩急声问道,声音都在发颤。

姜锦嘴唇哆嗦着,将码头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听到警察出现、都硕被带走,都明轩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文佩仪更是直接哭出了声。姜怀谦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得吓人,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警署……他去了警署……”都明方寸大乱,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怎么办?怎么办?那袋东西……要是被查出来……”

“不会的。”姜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声音还在发抖,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哥他很镇定,他把事情揽成了家当变卖,应该……应该不会有大碍。我们现在不能乱!”

她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濒临崩溃的都明轩和文佩仪稍稍找回了一丝理智。

“对……对……不能乱……”都明轩喃喃着,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思考,“警署……要打点……要找人……可我们找谁?”

他们在这香江,举目无亲,能找谁?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铺子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让里面惊弓之鸟般的几人浑身一颤!

又是谁?

姜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午在“积古斋”门口的恐惧再次浮现。难道……是警察找上门了?还是……别的什么?

都明轩壮着胆子,颤声问:“谁……谁啊?”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一个有些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问,姜老师傅在吗?我是谭约翰。”

谭约翰?谭老先生?

姜锦和都明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怀谦深吸一口气,示意都明轩开门。

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谭老先生。他依旧穿着那身考究的长衫,手持文明棍,只是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谭老先生,您怎么……”都明轩勉强挤出笑容。

谭老先生的目光快速扫过铺内几人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眶,眉头微蹙:“方才路过,似乎听到铺内有争执哭泣之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老夫或许……能帮得上一点小忙?”

他的语气温和而真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都明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得许多,语无伦次地将都硕被警察带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犀角药材的真实情况和交易细节,只说是家传之物变卖应急惹来了误会。

谭老先生听完,沉吟了片刻,抚须道:“原来如此。油麻地警署……我倒是认识一位在那里做事的探长,还算说得上话。若是情况不严重,或许可以代为说项一二,至少……能保令郎不受委屈。”

都明轩和文佩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就要跪下:“谭老先生!您……您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谭老先生连忙扶住他们,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掠过一旁低着头的姜锦,眼神深邃,“我这就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你们且宽心,在家等候消息。”

他说完,便转身拄着文明棍,缓步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古艺斋内,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

这位谭老先生,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他……真的只是一位热心肠的诊所医生吗?

姜锦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玉佩。

它安静地贴着皮肤,温热如常。

可这突如其来的“援手”,却让这温暖的触感,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寒意。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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