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意识像沉入沥青的羽毛，缓慢地下坠，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痛楚不再尖锐，而是化为一种弥漫性的、碾碎一切的钝痛，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与这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是谁？
…契辰。
苏…契辰。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意识的深海中缓慢翻滚。冰冷的手术台…刺耳的警报…玻璃墙后苍白的脸…焦黑废墟中旋转的微光…还有…那一声撕裂一切的爆炸轰鸣…
汐梦！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粘稠的黑暗，带来了短暂却剧烈的清醒！
苏契辰猛地试图睁眼，却只感到眼皮沉重如铁，只能撬开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晃动的人影、刺目的无影灯、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还有…一张熟悉却写满震怒和冰冷的脸…
…叔叔？
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尤其是头部，像是被重型机械反复碾压过。喉咙里堵着东西，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多人强行按住，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皮肤，某种强效的镇静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涌入血管，迅速扑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意识之火。
“…彻底疯了！看看他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苏炳天暴怒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模糊不清，“…立刻处理！用最快的方式让他‘安静’下来！所有相关数据封存！那个女人…哼…”
声音断断续续，逐渐远去，再次被涌上的黑暗吞没。
不…
不能停…
汐梦…
他最后的意识在无声地嘶吼，却无法阻止那化学的潮水再次将他拖入无边的深海。这一次，连那点微弱的挣扎之光，也彻底熄灭了。
**—
绝对的寂静。
连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也消失了。
林汐梦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没有重量的虚无里。很轻，很安静，所有的痛苦、寒冷、悲伤…都消失了。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胚胎状态，被柔和地包裹着，无需思考，无需感受。
一种永恒的、平静的…安宁。
这感觉…真好。
就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然而。
就在这片诱人的、永恒的安宁即将彻底接纳她的时候。
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刺痛感，忽然从这片虚无的深处传来。
非常非常轻微，像是一根遥远的、烧红的针，烫了一下。
紧接着，更多细微的、破碎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碎片，如同陨石般，蛮横地砸入这片温暖的虚无！
· …男人喷出的鲜血，溅落在冰冷金属上的画面…
· …一声暴怒的、熟悉的咆哮：“…立刻处理！…”
· …强效镇静剂推入血管时，那瞬间的冰冷和意识剥离感…
· …最后那一刻，他望向她方向时，那双眼睛里碎裂的、绝望的、却依旧不甘的…执念…
这些碎片不属于她，却带着她唯一熟悉的、刻骨铭心的气息！
是…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正在遭受的…强制性的剥夺和镇压！
那温暖的、安宁的虚无，像是被这些外来闯入的、尖锐的痛苦碎片污染了，开始变得不稳定，泛起冰冷的涟漪。
不…
不要…
为什么…还要让我感觉到…
林汐梦那近乎沉寂的意识核心，在这突如其来的、属于苏契辰的痛苦冲击下，竟然被动地、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是早已麻木的心脏，被强行注入了一滴滚烫的蜡油。
一种不同于自身痛苦的、为他而生的尖锐刺痛，混合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悲伤，竟然穿透了那厚重的安宁帷幕，一丝丝地渗透了进来。
他还在挣扎…
为了我…
变得…这么痛苦…
可我…已经…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念头，如同沉入水底的泡泡，缓缓浮起：
…是不是…如果我彻底消失…他就能…解脱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残忍的诱惑力。
是啊…只要我放弃这最后一点无谓的坚持，彻底融入这片安宁…他就不用再痛苦了…他就可以回到他的世界去了…
那旋转的微光，似乎感受到了主体意识的动摇，开始变得迟疑，光芒黯淡下去，有了消散的迹象。
…
…
…
可是…
就在那微光即将彻底散去的刹那——
那些来自苏契辰的痛苦碎片，再次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猛烈地冲击而来！这一次，甚至夹杂着他无意识中、穿透了药物和距离的、最深处的意念回响：
“…不准…消失…” “…等我…” “…契约…还没…” “…汐…梦…”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蛮横的、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执拗！一种即使被镇压、被剥夺、濒临死亡，也绝不放手、绝不认输的疯狂！
这疯狂的回响，像最后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汐梦那颗早已认为不会再为任何事物跳动的心脏上！
轰——！！！
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微光，猛地爆亮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愤怒的色彩？
为他所承受的痛苦而生的愤怒？还是…对于他那近乎愚蠢的、不要命的执着的愤怒？
温暖虚无的诱惑，在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的情绪波动下，瞬间褪色，显露出其下冰冷的、永恒的沉寂本质。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
不能让他…白白燃烧到这种地步。
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所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不甘心，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顽强地顶开了压垮一切的绝望和疲惫。
我…还想…
再看一眼…
哪怕就一眼…
那片…真正的星空…
和他一起…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那团旋转的微光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能量！它不再仅仅是汇聚那些温暖的美好碎片，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速度，反向抽取周围那片焦黑废墟中残存的、属于她自身的意志力！
那些被痛苦掩埋的倔强，那些被绝望打碎的不屈，那些深藏在灵魂最底层、对生命本身的不舍和热爱…被一点点压榨出来，汇入那旋转的核心！
这个过程带来的是难以想象的痛苦，仿佛将灵魂再次撕裂。但那微光，却在痛苦中，变得愈发凝实，愈发明亮！
她不再仅仅是等待被拯救的残响。
她开始尝试…自救。
为了他。
也为了…那个曾经那么努力热爱着这个世界的…自己。
**—
“见鬼！目标意识信号出现异常峰值！能量读数在飙升！这不可能！在生物学死亡状态下这根本…”技术人员看着屏幕上突然剧烈跳动的、完全违背常理的数据，失声惊呼！
凯勒博士猛地扑到控制台前，眼睛死死盯着那前所未见的波形，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狂热：“不是异常！是…是主动聚合！她在强行凝聚最后的意识源！上帝啊…这需要多么可怕的意志力…这简直是…”
他话音未落——
“砰！！！”
实验室厚重的防爆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粗暴的方式猛地撞开！
苏炳天在一群黑衣保镖和几个穿着另一种制服的、眼神冷冽的“医疗人员”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室，掠过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苏契辰，最终落在玻璃墙后那个依旧被仪器包围的林汐梦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冰冷。
“凯勒博士！”苏炳天的声音如同冰碴，“你们的闹剧该结束了！立刻终止一切非法实验！这个人——”他指着地上的苏契辰，“——我的侄子，因为精神疾病需要立即接受强制治疗！现在就要带走！”
他身后的“医疗人员”立刻拿出沉重的束缚带和镇静剂，走向昏迷的苏契辰。
“等等！苏先生！现在不能移动他！他的情况非常危险！而且目标意识正处于关键…”凯勒博士试图阻拦，语气焦急。
“危险？我看他是疯了！”苏炳天厉声打断，“就是你们这些歪门邪道把他害成这样的！带走！”
保镖粗暴地推开了凯勒。那几个“医疗人员”熟练地就要将苏契辰捆起来。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并非来自仪器、而是仿佛源自空间本身的、低沉却充满压迫感的嗡鸣，猛地从玻璃墙后的房间内传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那边。
只见房间内，林汐梦周身那台一直监测着她脑部活动的屏幕，上面那些原本微弱闪烁的蓝色光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亮度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刺眼的蓝色光斑！
而她躺着的平台周围，那圈幽蓝色的光带，亮度也在急剧提升，甚至发出了肉眼可见的、如同电流般的细微闪光！
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怎么回事？！”苏炳天惊疑不定地后退半步。
凯勒博士却像是看到了神迹般，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是…是共鸣！她的意识强度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了足以影响现实设备的程度！她在…她在阻止你们！”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
“噼里啪啦——！”
实验室内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好几台精密的辅助仪器屏幕猛地黑屏，冒出细微的电火花！走向苏契辰的那几个“医疗人员”手中的镇静剂注射器，甚至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药液溅了出来！
一股无形的、却强大无比的意志力，混合着强烈的悲伤、愤怒和不甘，如同冲击波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却足以让所有人心神巨震，动作僵滞！
那是一种…来自彼岸的、最后的…警告。
“妖…妖怪！”一个保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掏出了枪！
“闭嘴！”苏炳天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但眼底也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遇到过如此超乎常理的事情！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时刻——
地上，昏迷中的苏契辰，似乎被这强烈的意识波动和混乱的环境所刺激，竟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手指。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气音：
“…汐…梦…”
“…跑…”
这两个字，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像是抽干了他最后一点生机。监护仪上，他的心率曲线猛地跌落的更加厉害，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玻璃墙后，那疯狂的蓝色闪光和嗡鸣，在这声气音传来的瞬间，达到了顶峰！然后——
戛然而止。
所有的光芒瞬间熄灭。
嗡鸣声消失。
仪器屏幕上的蓝色光斑彻底暗淡下去，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只剩下最后一点几乎看不见的余烬。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反抗，已经耗尽了她凝聚起来的、最后的所有力量。
一切重归死寂。
甚至比之前更加…绝望的死寂。
苏炳天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搞得心神不宁，面面相觑。
凯勒博士却猛地扑到主控台前，看着那代表林汐梦意识活动的信号已经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到，而苏契辰的生命指标也濒临彻底消失，他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
“…完了…” “…都完了…” “…最后的同步衰竭…” “…来不及了…”
苏炳天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恢复了冷酷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侄子，又看了一眼玻璃墙后那个似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的女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带走！”他冰冷地下令，不再有任何阻拦。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苏契辰被粗暴地套上束缚带，注射了更大剂量的镇静剂，像一袋货物一样被抬了出去。
苏炳天最后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和玻璃墙后的林汐梦，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厚重的门再次关上。
将死寂、绝望和两个正在同步滑向终点的生命，彻底锁在了这片阿尔卑斯的冰雪坟墓之中。
只有屏幕上，那最后一点微弱到极致的蓝色信号，还在固执地、一下一下地…
闪烁着。
如同宇宙熄灭之前，
最后，
最微不足道，
却又不肯认输的，
一次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