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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艺术家的案例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持续扩散。吴义能感觉到来自埃莉诺,乃至更高层若有若无的关注。他获得的数据库权限被悄无声息地提升了半级,能够接触到更多关于“认知临界点”和“非标准情感响应”的边缘研究文献。这既是奖励,也是更深入的诱饵——系统鼓励他在这条危险的路径上继续走下去。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隔间里,疯狂地阅读那些资料,扮演着一个痴迷于探索认知边界的研究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贪婪地吸收一切可能与“信使”、“噪音”、以及系统试图掩盖的真相相关的信息。他需要理解对手,才能更好地伪装和…或许,找到反击的缝隙。

一天,他在一份关于“历史性集体感知失调事件”的综述报告中,发现了一个被匆匆带过的脚注。脚注提及,在早期的“73-Beta”系列事件中,少数受影响个体报告称,在失调状态下感知到的“不存在的形象”存在高度相似性,并被非正式地归类为“帷幕后的观察者”意象。报告声称此现象已被后续研究“合理解释”,但解释内容却被列为更高权限才能查阅。

“帷幕后的观察者”。这个词组让吴义心脏骤停了一拍。它完美地描述了他对广告牌闪现、对天花板水渍、甚至对那个符号(⊙)的模糊感受。

他试图深入检索,但权限不足。这条线索戛然而止,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躁动的种子。

午休时,他照例避开人群,走向那个通风天井。然而,在拐过最后一个弯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天井里有人。

是陈先生。他独自一人站在天井边缘,背对着入口,望着下方被高楼切割出的狭窄天空。他的姿态不再是工作时那种精准的挺拔,而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甚至是一丝茫然。

吴义下意识地想后退离开,但陈先生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依旧平静,但眼神却有些不同。不再是那种被优化后的纯粹专注,而是…像蒙上了一层薄雾,雾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他看着吴义,没有立刻露出那种程序化的微笑,而是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近乎困惑的停顿。

“……吴义?”陈先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如之前清晰有力。

“陈先生。”吴义谨慎地点头,站在原地没有靠近,“您…好些了吗?”

陈先生沉默了一下,仿佛在理解这个问题。然后,那标准的、弧度精确的微笑慢慢回到他脸上,但速度比平时慢了零点几秒。“很好。校准程序非常有效。现在的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七点三。”他的语气恢复了平稳,却像在背诵某个数据报告。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右手手指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不受控制地想要抓住什么,又迅速被他压制下去。

这个细微的、非标准的动作,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吴义。

校准并非完美无缺!它清除了主要的“异常”,但似乎留下了一些细微的…回波?一些无法被完全抹除的神经残留?陈先生的意识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丝被压制前的记忆或感受?

“那就好。”吴义不动声色地回答,目光快速扫过陈先生略显空洞的眼睛和那只刚刚抽搐过的手,“您看起来确实…精神了很多。”

“系统优化总是最有效的。”陈先生重复道,像是在巩固某种信念。他转回身,继续看向天空,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对话。

吴义没有再多说,安静地退出了天井。他的心在狂跳。

陈先生的状态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它证明“校准”并非天衣无缝,系统的手段仍有漏洞。那些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噪音”,或许并未消失,只是被深埋,偶尔会像幽灵一样回响。

这个“回波”,能否被利用?

几天后,一次部门小型研讨会上,埃莉诺主持讨论一个关于“意义叙事耐久性衰减”的议题。会上,陈先生一如既往地提供了几条精准而符合逻辑的建议,完全基于数据模型。

就在会议接近尾声时,埃莉诺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各位认为,是否存在某种…超越个体生命和甚至文明周期的、绝对意义上的‘永恒价值’?”

问题本身就像一颗炸弹,悬停在奥米茄精心构建的意义体系之上。

同事们纷纷发言,大多引经据典,谈论“基因延续”、“文明遗产”、“宇宙探索”等宏大的、奥米茄常用的叙事方向。

轮到陈先生时,他流畅地开始回答,引用着神经科学和统计学模型,论证“永恒价值”作为一种概念的情感激励效用。

但就在他的话即将圆满结束时,他的声音突然卡顿了一下。极其短暂,不到半秒。

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与之前刻板语气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微弱困惑的语调,补充了半句:

“……就像…推石头上山……”

话音未落,他自己猛地停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混乱,那标准的微笑瞬间冻结,变得僵硬无比。他立刻低头咳嗽了一声,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被校准后的平静,快速而清晰地补充道:“……那是一种需要被优化的、低效的认知模式。我们应该专注于可实现的、阶段性的价值目标。”

会场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半句突兀的、完全不符合奥米茄话语体系的话。

推石头上山。西西弗斯的神话。荒诞的象征。

吴义感到自己的血液几乎要凝固。陈先生被压制下去的潜意识,在“永恒价值”这个关键词的触发下,竟然冲破了校准的封锁,泄漏了出来!

埃莉诺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先生,停留了足足两秒钟。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愤怒、惊讶还是兴趣。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宽容的微笑:“很好的观点碰撞。陈先生提到了古典文学隐喻,而后续的补充则回到了我们务实的技术视角。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多元思考。会议到此结束。”

她轻松地将这次事故定义为“观点碰撞”,但吴义看到,在她宣布散会的同时,她的手指在个人终端上快速而隐蔽地输入了什么。

同事们纷纷起身离开,没有人多看陈先生一眼,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但那种刻意的忽视,本身就说说明了一切。

陈先生坐在位置上,没有立刻动弹。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发白。

吴义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在经过陈先生身边时,他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

“石头很重,是吗?”

陈先生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但吴义知道,他听到了。

“回波”是存在的。而且,它可以被特定的频率触发。

吴义走出会议室,感到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他发现了一个系统的弱点,一个可能通往被封锁记忆的后门。

然而,他也知道,陈先生恐怕很快会被再次“校准”,这一次,系统会更彻底地抹除一切痕迹。

而他冒失的试探,也可能已经将自己暴露在了更高的风险之下。

他抬头,望向公司内部无处不在的、光滑如镜的墙面。墙面映照出他同样毫无破绽的、冷静的脸庞。

但在那镜面之后,他仿佛看到无数被校准过的、如同陈先生一样的面孔,排着整齐的队列,沉默地行走着。他们的眼睛深处,是否都藏着一丝无法被完全磨灭的、关于“石头”的回响?

而他自己,又能在这条危险的探索之路上走多远, before the echo fades away completely? (在回波完全消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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