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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灯光焰一跳,将江澜从回忆里拽出。她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记耳光和那顿廷杖的痛楚再次穿透了魂魄。

殿堂天光、公主盛怒的脸、还有自己那副宁折不弯的倔强模样,瞬间碎裂,消散无踪。只有冥河的水流声,梅林幽冷的香气,以及掌心的那盏青灯微光,提醒着她此刻身在何处。

一个被困在梅林五载的孤魂野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腔孤勇、以为一片赤诚就能撼动乾坤的年轻统帅了。生离死别尝尽,冤屈污名加身,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魂无所依的下场。她早已明白,这世上的事,并非一片忠心、一腔热血就能办成。权势倾轧,人心叵测,真相往往淹没在利益与算计的泥沼里。

她以为自己早已淡然。五年梅林孤寂,看尽人间冷暖,那些生前的不甘、愤懑、被误解的冤屈,似乎都随着魂魄的飘荡渐渐冷却、沉寂,封存在了记忆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她以为自己真的看开了,放下了。

可如今,她看着青灯里殷洛宁跪在阶前那道单薄绝望的身影,看着公主那同样居高临下的目光……那些被她深埋多年、以为早已忘却的苦楚和酸涩,便渐渐地弥漫了上来,让她心魂隐隐作痛。

青灯的光晕摇曳,仿佛照进了更深的记忆。

……

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朝堂上暗流汹涌,多少双眼睛盯着江家的兵符,只因为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江家无男丁,世袭的兵权当收回朝廷!”

“女子为将,闻所未闻!牝鸡司晨,国之大忌!”

各方势力争执不下,要将江家基业瓜分殆尽。长乐公主却站出来说:“江将军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江家世代忠烈,戍守边关,功在社稷,如今诸位却要急着分食忠臣遗孤的基业了。江家女儿,为何做不得统帅?本宫看江澜韬略不逊其父,更有满腔忠义热血。这帅位,非她莫属!谁有异议?”

正是这力排众议的“恩典”,将她推上了那统帅之位。那份知遇之恩,那份信任与扶持,曾是她誓死效忠的起点。

可既然如此……

后来为何会是满京城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说她“以色侍主”?

她曾寄希望于公主能澄清一二,哪怕只是一句否认。

可公主选择了彻底的漠视,任由那污水将她淹没。

再后来,是通敌叛国的构陷,是断头台上的刀锋。

她至死也没能等来公主的援手。

也没等来她一句解释。

原来,那一点点被廷杖打碎、被流言湮灭、最终被断头台彻底斩断的,从来不是什么深厚情谊,或许只是她江澜自己……以为在殿下心中终归“有些不同”的错觉罢了。

她看着灯影里卑微乞求的歌女,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曾被公主一手托起、又在流言与构陷中被一点点碾碎的自己。

赠予琵琶。赠予兵符。

给予“洛宁”之名,给予“家”的幻梦。

给予将帅之位,给予“不同”的错觉。

当那份“真心”、“忠义”显得愚蠢或碍眼时……

收回,驱逐,漠视,碾碎。

……

“呵。”她突然轻笑一声。

疯了吧。

都死了五年了,尸骨早就凉透了,居然还有闲心伤春悲秋,想这些有的没的。公主也好,阿玲也罢,是恩是怨,是扶持是打压,与她这个孤魂野鬼还有什么相干?真是疯得不轻。

青灯的光晕微晃,画面流转,将江澜的视线重新拉回殷洛宁的人间。

被公主拒绝后,殷洛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善堂。

希望破灭的冰冷却并未将她冻僵。

“阿成,”她的声音沙哑却平静,“搭台。”

“姑娘?!”阿成惊愕。

“搭台,唱戏。”殷洛宁把目光投向喧闹的长街,“唱最热闹的场子。菜市口,就挺好。”

柳家已被抄没。他们身无分文,唯一剩下的,就是她这把嗓子,和她怀里这把琵琶。她要唱,唱到或许能攒下一点钱,去求下一个可能说得上话的人。哪怕希望渺茫,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挣扎。

一方简陋的台子很快在菜市口最热闹的地方搭起。

殷洛宁素衣未妆,抱着琵琶走上台。

人群瞬间骚动。

“快看!那不是曾经名动京城的殷大家吗?她怎么在这菜市口搭台子唱起来了?”

“不是听说她早被哪位贵人赎了身,金屋藏娇享清福去了吗?这究竟怎么回事……”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怜悯,或纯粹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汇成了更大的声浪。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将这片小小的戏台围得水泄不通。

昔日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名伶,如今素衣抱琴,立于市井喧嚣之中。但她对台下的嘈杂置若罔闻,只是低垂眉眼,指尖拨动。

一缕清泠乍破,如泉涤尘嚣。

周遭喧嚣戛然而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素衣未妆,嗓音如洗,不再有刻意讨好的媚态,不再有浓妆艳抹的遮掩。

只是这样平静地唱着。

为什么唱?

为了攒钱,去求下一个可能救他的人?

是。

为了对这无常的命运,叹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或许。

为了像当年在善堂初学琴时那样……

荒唐。

还是为了那个,与他共同描摹过的、收留孤女的江南乐坊?

她不太清楚。

她只是唱,将所有的美好、不甘、破碎的梦,都融进这熟悉的曲调里。

她的歌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铜钱落入碗中,叮当作响。

阿成红着眼眶,俯下身去把铜钱一枚枚小心收好。

唱词流转,正到那情深之处:“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突然,街口传来粗暴的呵斥声:“让开!通通让开!”

人群被官兵推搡驱散,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停在戏台正对面那片空地上。

囚车里,站着一个戴枷锁的身影,头发散乱,脸上带伤,身形消瘦。

殷洛宁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抱着琴,僵立在台上,脸色瞬间惨白。

囚车里的人,仿佛感应到什么,抬起了头,隔着攒动的人头与冰冷的木栏——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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