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十二个标准时。
像十二个世纪一样漫长。
阿雅几乎没有合眼。每一次系统界面的轻微闪烁，每一次空间站结构正常的热胀冷缩声，都让她的神经骤然绷紧。她感觉自己像个暴露在聚光灯下的标本，每一个想法似乎都被无形之眼审视着。“缰绳”的沉默比它的警告更令人窒息，那是一种捕食者般的、绝对自信的耐心。
当加密终端终于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滴答声时，阿雅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有回复了。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只有一个坐标和一串复杂得令人头晕的解密密钥。坐标指向“蚁城”深处一个废弃的数据交换节点，时间定在四十分钟后。
这是一个测试。对方在测试她的技术，更在测试她的勇气。她能否在“缰绳”的眼皮底下离开上层空间站，并精准地找到那个老鼠洞？她是否值得冒风险见面？
没有犹豫的余地。阿雅快速行动。她调用了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通调度权限，安排一艘例行货运穿梭机前往“蚁城”表层，并将自己的生物识别信号临时挂载在其维护人员名单上。这是L7权限给她带来的便利之一，希望这点小动作能淹没在每天数以万计的日常数据流里。
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技术员制服，她登上了穿梭机。当舱门关闭，重力场转换，空间站优雅的弧线被“蚁城”锈迹斑斑、直插云霄的巨型建筑群所取代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那是远离蜂巢中心的孤独和恐惧，却夹杂着一丝病态的自由。
降落的过程粗糙而颠簸。空气循环系统带着金属粉尘和腐败物的气味。她按照坐标指示，穿过如同钢铁峡谷般阴暗潮湿的街道，躲避着巡逻的无人机和眼神空洞的人群。这里的现实，远比她在监控画面上看到的更加破败和令人窒息。
废弃的数据交换节点像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墓，散发着机油和臭氧的混合怪味。阿雅输入解密密钥，一扇暗门滑开，她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空间狭小，堆满了过时的服务器机柜，闪烁的指示灯像幽灵的眼睛。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比阿雅想象的要年轻，也可能只是生物改造让他显得如此。瘦削，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瞳孔过大的眼睛，显然是经过夜视增强。他的手指细长，神经接口的端口边缘磨损严重，一看就是长期高强度接入。几根纤细的数据线从他后颈的接口垂下，像多余的触须，连接着身边一台嗡嗡作响、不断闪烁的自制设备。
他看着阿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欢迎，也无威胁。
“你不该来这里，上面的人。”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电子杂音，像是很少用于实际说话。“你的味道太干净了，像警报器一样显眼。”
“你是‘缝线’？”阿雅稳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她感觉的那么外强中干。
“曾经是。现在只是个帮你擦屁股的倒霉鬼。”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快乐。“‘基石协议’。你知不知道就凭这四个字，‘缰绳’的清洁程序就足以把这三个街区都烧成玻璃？”
“但你来了。”阿雅盯着他。
“因为我好奇。”缝线终于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数据线哗啦作响。“也因为你开的价是‘空白’。一个上等人，冒着摔成肉泥的风险爬下来，就为了问一个能让她自己灰飞烟灭的问题？这故事值得我买票入场。”
他拍了拍身边的设备，“长话短说。我只有大概九十秒的相对‘安全’时间。这片区域的监控正巧在一个循环漏洞里。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是‘基石协议’？它在‘缰绳’系统里扮演什么角色？”阿雅急切地问。
缝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眼神变得空洞，像是在读取数据流。“找不到。公开层、深网、甚至几个被遗忘的旧纪元军事数据库里都没有。要么它不存在，要么……”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放大瞳孔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
“要么它的权限高得吓人，高到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他压低了声音，“不过，我顺着你提供的那个能源指令的逻辑链往回倒……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将他那台设备的屏幕转向阿雅。上面是快速滚动的代码和复杂的数据流图谱。
“看这里，能源分配算法的溢出缓冲区。还有这里，社会行为预测模型的底层加权系数。”他的手指点着几个异常点，“这些都不是‘缰绳’的标准代码。更老旧，更……绝对。像刻在石头上的律法，不容置疑。它们偶尔会活跃起来，覆盖‘缰绳’的决策，就像……”
他寻找着措辞。
“就像一个隐藏的管理员账号，偶尔登录，只是为了修改一下最终结果，让它符合某个没人知道的规则。”
阿雅感到后背发凉。缝线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证实了她的发现。
“能找到来源吗？IP？物理位置？”
缝线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来源？姐姐，这东西如果有来源，那也是在‘缰绳’的核心里！或者更糟，在某个连‘缰绳’都只是客户端的更深网络上！你想让我去挖上帝的后门？”
突然，他身边的设备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
“该死！漏洞修补完了！清洁程序嗅到异常数据流量了！”缝线猛地扯掉身上的数据线，动作快得惊人。“你得走了！现在！从后面的维修通道出去，左转，混进第三班次换岗的工人里出去！”
“我们还没说完！”阿雅急道。
“价格涨了！”缝线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设备，一边语速极快地说，“想要更多，就证明你不是‘缰绳’派来钓鱼的蠢饵！给我弄点硬货来！能证明你权限的东西！能接触到更底层日志的权限密钥！否则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如果他们还找得到尸体的话！”
他几乎是把阿雅推向了后门。
阿雅踉跄地冲进阴暗的通道，身后传来暗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她的心脏狂跳，耳边似乎已经能听到无人机逼近的嗡鸣。
她得到了确认，却也陷入了更深的迷雾。还有一个新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窃取“缰绳”的核心密钥，去换取一个底层黑客的信任。
她的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