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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庐山西海的融雪水,顺着山涧淙淙流下时,林溪背着磨毛了边的画夹和一身冷冽的空气,回到了位于宜安市的大学校园。集训时冻裂的指尖还留着薄茧,握笔的力度却比往日更稳,更沉。

刚推开画室的门,放下行李,苏晓就从背后猛地拍了她一下,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兴奋:“猜猜谁来了?顾远学长!在楼下樱花树底下等你半个多钟头了!”

顾远。这个名字像一枚温润的卵石,投入林溪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是大她一届的学长,学生会宣传部的骨干,写得一手惊艳的毛笔字。林溪至今记得新生报到时,看见他站在梯子上,悬腕为迎新晚会写横幅的场景。阳光落在他握着毛笔的手指上,连指尖都仿佛沾染着淡淡的墨香,沉静而专注。

整个大学时代,他对她总是不动声色地照顾着。知道她偏爱某个牌子的水彩颜料,会趁周末去美术用品店时,“顺路”帮她带几支;瞥见她画稿本快见底了,会默默放一本新的在她常坐的位置;甚至她熬夜赶稿时,桌角总会神奇地出现一杯温热的牛奶。林溪不是感觉不到他目光里那份安静的暖意,只是那时,她心里所有的空间都被那个灼人的“小太阳”占据着,只能一次次假装看不见,将那份好意隔绝在外。

如今,他已毕业,考入了宜安市一个清闲却稳定的事业单位。此刻,他正站在初春的樱花树下,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小臂,手里拎着个朴素的牛皮纸袋。阳光透过稀疏的花瓣落在他身上,柔和而干净。

“刚送几个考公的同学回校备考,听说你从西海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是一摞崭新的行测、申论真题,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熟悉的、力透纸背的毛笔小楷:「图形推理类题,与你构图逻辑相通,重点看。」

林溪捏着那张便利贴,指尖触及温润的墨迹,心里那点从西海带回来的寒气,似乎被驱散了不少。“毕设刚收尾,正愁没事做呢。”她低头用脚尖踢着地上零落的樱花瓣,声音有些轻,“苏晓说考公也行,可我翻了岗位表,苏南省的大多都是综合管理、乡镇基层,跟我学的设计好像没什么关系……”

顾远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手指精准地指向其中一行:“你看这个,章西省规划局,今年招人,工作地点在省会虔城市。要求有手绘基础和城乡规划理念,正好对口你的专业。”他的指尖点在备注栏,“负责城乡风貌手绘调研,需要经常去野外实地写生,比闷在办公室里画图纸有意思。”

林溪凑近细看,“手绘调研”、“风貌规划”这几个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的目光。她想起在西海画的冰湖速写,想起毕业设计里那些铁轨与麦田,心里那点对画笔的执念,仿佛枯木逢春,悄然复苏。“可是……在虔城,离宜安好远,离我豫章老家也更远了。”她小声说,语气有些犹豫——那座城市在地图上看着都陌生,离她和家乡熟悉的一切,都隔着千山万水。

“远才好,全新的地方,全新的风景。”顾远把岗位表折好,塞进她手里,语气笃定,“你从来都不是能被困在小地方的人,你的画里有种想往外走的东西。我托人问过局里的前辈,他们说新人进去会有系统的培训,不用担心跟不上。”

那天下午,林溪跟着顾远去了图书馆。他的几个同学正围坐在一起刷题,见他们进来,笑着起哄:“顾大才子,这是来给师妹开小灶了?”顾远笑着摆手,自然地拉林溪在身边坐下,又从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摞笔记:“这是规划相关的理论摘要,我按你的知识背景重新梳理过,还画了导图,应该好看懂。”

笔记上的字迹依旧是工整的毛笔小楷,连枯燥的城乡规划原理都被他图解成了清晰的思维导图,旁边还俏皮地画了个小小的画笔图标。林溪翻着笔记,突然想起有人总说她“除了画画啥也不会”,而顾远却记得她的专业,并愿意耐心地,帮她将陌生的领域与热爱的画笔连接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林溪加入了图书馆备考的大军。每天早早去占座,和顾远的同学一起刷题、讨论。累了就趴在桌上画几笔速写——画埋头苦读的同学、窗外翩然飘落的樱花、还有偶尔过来安静看会儿书、顺便给她带杯热咖啡的顾远。他总是坐在她旁边,偶尔从书页间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便微微一笑,眼里的暖意比春日的阳光还柔和。

顾远帮她筛选复习重点,把行测里的图形推理题拆解成“构图逻辑”,说“跟你画素描时找结构一个道理”;写申论时,他教她“把政策理论当成你画里的故事背景,把对策建议当成你勾画的线条”。林溪渐渐发现,原来离开熟悉的画架和颜料,探索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的路,也能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

四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林溪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晚霞走神,顾远坐在旁边安静地练字,墨香混着樱花的甜香,静静流淌。她忽然想起大一时,也是这样的傍晚,她在宣传部帮他扶着横幅,看他写“青春逐梦”四个大字,他的袖口不小心沾了墨点,她偷偷笑了好久,而他假装没看见,只把刚写好的“初心”二字递给她当书签。

“在想什么?”顾远放下笔,把一张刚写好的宣纸推到她面前。上面依旧是“初心”二字,笔锋却比当年更为沉稳内敛。林溪摸着纸上未干的墨迹,轻声说:“谢谢学长。”顾远笑了,眼神清澈:“谢什么?等你考上了,带我去虔城看你笔下的新风景就行。”

那天晚上,林溪整理完错题本时,窗外的樱花已落尽了。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画稿本,最后一页还留着西海雪景的速写,角落里那朵半掩的洋紫荆,被她用橡皮轻轻擦淡了些。笔尖落下,她在旁边画了一棵小小的樱花树,树下有个拎着画笔的女孩背影,正朝着远方一片朦胧的山水的走去——那山水标记着“虔城”二字。

她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也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会怎样。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困在回忆里、等着别人施舍一点爱意的小女孩了。

窗外的风带着暖意,顾远递来的咖啡还温热,纸上的“初心”墨香未干。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崭新的方向,悄然生长。

只是,深夜的梦魇并未完全离去。梦里依旧会有洋紫荆纷飞的路口,和那句冰冷的质问。她还是会惊醒,在黑暗里抚摸心口那道隐痛的疤痕。她知道,那段占据了大半个青春的喜欢,那些被反复抛弃的委屈,不会轻易消失。

但醒后,她会拧亮台灯,翻开笔记,或者在本子上画下新的速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一种温柔的抚慰,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答题卡上落下笔尖,又稳又轻。窗外,天色渐暗,星光即将登场。原来成长,不是遗忘,而是带着所有的回忆,继续往前走。那些旧的影子或许还会在梦里徘徊,但新的故事,已经在她不曾留意的时候,悄悄地、坚定地,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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