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2
5.
慕寒青连牙齿都在颤抖。
他扶住素离，泪流满面地对着台下磕头。
“求求诸位救救我的妻子吧，素离向来柔弱温婉，百年来救死扶伤，从没害过任何人。”
“刚才秦玉华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她要杀尽天下人，若是我们再不出手，只怕要…”
说完，他直勾勾盯着景淮与，眼中满是祈求。
“景上神，我知道你与秦玉华素来不睦，你一定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杀死素离吧？”
“只要你愿出手救离儿，我慕寒青今日在此立誓，愿与离儿和离，将她送到你身边！”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钦佩地看着他。
慕思音却咬紧牙关，失声大哭：“父君，我要娘，我要娘…”
一片喧闹之中，我嗤笑一声，回眸看向景淮与。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素离身前，往她嘴里塞进一颗药丸。
慕寒青脸上一喜，“我就知道…”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景淮与给素离喂的并不是解药，而是仙门中审判罪人用的吐真丸。
这丹药常人吃了没事，可要是满口谎言、作恶多端的人吃了，却会七窍流血，牵机而死。
吞下去没多久，素离仅剩的那颗眼球里流出浓稠的鲜血。
她的嘴里、耳朵里，争先恐后地涌出血色，肌肤也肉眼可见地萎缩了起来，不过瞬息就老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妇。
慕思音尖叫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而慕寒青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离儿单纯善良，从不曾做过恶事…”
“不曾做过？”
我仰天大笑，笑得流出眼泪，笑得心脏都痛。
“慕寒青，”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我这就让你看看，你口中咒骂的秦音音到底在哪！”
他像是感知到什么，痛苦不堪地紧闭双眼。
“音音不是在忘川面壁思过吗？我不要看，不要…”
容不得他要不要看。
我挥手聚起八方寒气，霎时间，一座巨冰冲破土地，秦音音了无生机的脸放大在他眼前。
她嘴角还带着笑意，空洞的眼眶盈满泪水。
就在这时，昏睡的慕思音也被景淮与提了过来，一把扔在他脚下。
一抬头，看见如鬼魅一般的脸，慕思音吓得魂飞魄散。
我满脸笑意：“思音，还不快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口中那罪孽深重的贱女人啊。”
“她今生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嫁了个中山狼，生下个孽种。”
“你说，你算不算她的报应呢？”
慕思音嘴唇颤抖着，好半晌，跪下身惊天动地地呕吐了起来。
“娘，这不是我娘…”
他发着抖想要触碰，却被我一脚踩住。
我环视一周，看着脸色苍白的众人，毫无征兆地大笑。
“一群蠢货！”
“死太便宜了，我要你们在死之前好好体会一番，你们口中罪大恶极的秦音音，都经历过些什么。”
6.
轰的一声，整块寒冰从中间裂开，抽出千万条细细密密的冰丝，插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慕寒青打了一个寒颤，眼前慢慢浮现出熟悉的光景。
他伸出手，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纤细又柔软。
正在愣神间，怀里的人亲密地环住她。
慕思音贴在她耳边，软糯糯地唤道：“娘亲，你要去哪里，思音舍不得你…”
“带我和父君一起去好不好，让我们保护你！”
“婆婆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好好护住娘亲，不让娘亲吃一点苦头。”
不远处，“慕寒青”正拿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糕点，笑着朝她走来。
“好了思音，不准闹你娘亲了。”
他搂着人坐下，体贴地将糕点喂进她嘴里，脸上是温柔到极点的笑意，
他眼眶不由得一热，这才发现自己进入了秦音音的记忆。
这是秦音音留下的第一年。
慕寒青从小流离失所，又早早地被母亲抛弃，那时的他觉得，秦音音就是他的一切。
为了让她留下来，他费尽心机，甚至想过要将她囚禁起来。
得知她愿意留下，慕寒青高兴得快要疯掉，一夜要惊醒好几次，确认秦音音还在身边才能安然入睡。
最开始，他们度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一切都是从秦音音走的这天开始改变。
就是这天，秦音音说自己要去山上寻一件法器，不准他们跟随。
她走之后不久，素离就出现了。
素离遍体鳞伤地跪在他面前，哭诉着当初是自己救下慕寒青，却在伤重后被秦音音冒充。
她还说，秦音音根本就不是去找法器的，而是要去见情郎。
回过神，慕寒青攥紧手心，顺着秦音音身体里的记忆往前走。
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远到脚底都被磨破，裸露的脚底被割得鲜血淋漓。
直到夜深，她才停在一处僻静的山洞里，缓缓褪下自己的衣物。
慕寒青心如刀绞，默念道，“素离说得没错，她果然是…”
脊背上剧烈的疼痛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仓皇抬起头，发现一道道天雷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自己身上。
第一道，秦音音的这副身子已经受不住，痛得跪趴在地上。
第二道，她的心脏痛得快要裂开，用头不停撞击着地面。
第三道，第四道…
慕寒青数不清究竟落下了多少道天雷。
直到天亮，他才奄奄一息地苏醒。
他听见秦音音欢快的声音：“这次之后，只剩下最后一次雷劫了。”
“很快，我就能完成系统的惩罚，一辈子陪在寒青和思音的身边。”
“我违逆天命生下思音，便是受再多的惩罚，也心甘情愿。”
虽然身子痛得快要裂开，但她还是强撑着爬起来，快步往回走。
“要是再不回去，他们该担心我了。”
她体内，慕寒青的魂魄狠狠地震荡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音音竟是独自一人来受刑的！
7.
反应过来后，现实中的慕寒青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黑血。
其他人的脸上也满是震惊和愤怒。
他们被素离欺骗多年，早就对她给自己捏造的清纯无辜小白花人设深信不疑，如今才知道她的另一副嘴脸，脸色都很是难看。
其中反应最大的是慕思音，他眉头紧皱，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无意识地呢喃着：
“娘亲，对不起…是我错了，思音错了！”
我冷冷地收回目光，施法让幻境继续。
俯身在秦音音身上，慕寒青跟着她走到了门前。
她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可想到夫君和儿子还在等着，她脸上又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走到门前，秦音音的笑凝固在脸上。
隔着一扇门，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倒在素离的怀里，眼睛亮得发光。
“素离姨姨，为什么我的阿娘不能是你呢？”
“你生得这般美，灵力也很高强，一定能助我修炼。要是你是我阿娘，那群孩子就不会嘲笑我娘是个瘸子，我也是个灵力低微的废人…”
“慕寒青”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别提那个女人的名字，脏了素离的耳朵。”
“她是九天之上的皎洁明月，哪里是秦音音比得上的？”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被仇恨堵住，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说这些话时，秦音音就在门前。
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疼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位置也被另一个人取代。
从那以后，素离就在崇魔殿住下。
每一日，她都被迫看着自己的夫君儿子和素离亲密无间地相处。
他们在上元节一起跑去人间放花灯，牵着手的背影活脱脱是甜蜜的一家三口。
慕思音生辰那日，秦音音强撑着精神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可她一直等到蜡烛都烧尽，也没等到他们回来。
第二日，慕寒青匆匆忙忙抱着素离冲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秦玉华不是给你留下一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吗，还不快拿出来，再晚一点离儿就要没命了！”
慕思音也焦急地嚷嚷，“你还在犹豫什么，要是素离姨姨死了，我也不要你了！”
“你心肠歹毒，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娘亲。”
秦音音愣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她没有灵力，那颗仙丹是我留给她最后的保命符。
他们却要她交出来救素离。
她甚至都还没有收起自己为做生辰面被割的血肉淋漓的双手，
而他们也根本看不见。
沉默了许久，秦音音乖乖拿出仙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那天之后，她不再靠近那对父子，像是崇魔殿里的透明人。
她一个人上山采药的时候，他们在陪着素离猎灵兽。她跌落悬崖险些丧命时，他们把她的房间让给素离，与她谈笑风生。
终于有一天，秦音音小木桌上刻完第九十九个正字。
每一个笔画，都代表着她对他们失望一次。
她轻声开口，久违地召唤系统，“系统，送我回家吧，我想我妈妈了。”
8.
这句话像是无比锋利的刀剑，刺得慕寒青浑身一颤，狼狈地跪下。
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都对秦音音做了些什么？
当初明明是自己应尽手段把人留下来，她明明是他最爱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秦音音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离开，和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只拿着我留下的包裹，一身轻盈地跨出门。
没走两步，素离拦在她身前。
“秦音音，看着自己最爱的夫君和孩儿都被我抢走，你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吧？”
她卸下平日里的伪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现在爱的人是我。”
“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
秦音音平静地笑，淡声道，“素离姑娘，你说错了。”
“他们不是你从我身边抢走的，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他们，无牵无挂地离开呢。”
说完，她回眸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住过几百年的地方，再无眷恋。
转身要走的时候，素离却紧紧攥住她的手，眼里闪烁着疯狂。
她发了疯地朝自己脸上扇巴掌，还将匕首塞进她手里，一把捅进自己的胸间。
“离儿！”
“素离姨姨！”
两道身影同时冲过来，接住素离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大口流着血，抽泣道：“秦音音，为什么，为什么要偷盗圣物…”
秦音音的包裹被撕扯开，露出泛着金光的法器。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圣物，而是我留给她防身的道具，就连这些他们也要夺走。
“慕寒青”大步上前，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森寒道：
“把她给我扔下忘川，好好冷静！”
秦音音的双手颤抖了起来，她双眼通红，心脏痛得像是被撕裂。
就连慕寒青，也在那一刻感受到她震破魂魄的痛感。
“慕寒青，我必须在今天离开！”
“如果没有成功脱离，我会死的…”
慕寒青冷冷地笑，“秦音音，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
“根本就没有什么系统，全都是你为了骗我捏造的谎言！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羞耻满口谎言的女人？”
“你要死，那就死远点。”
她嘴里的一切都成了谎言。
慕寒青拖着她，路过了仙魔两界。
她用破碎的声音求救，换来的却是冷漠的眼神。
“她是秦玉华的女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会死？”
“依我看，我们倒不如去忘川底下守着，看看她被逼到绝路都会使出些什么法宝。”
“再不济，到时候她摔得半死，也能尝尝慕寒青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秦音音彻底心死。
四面八方的淫笑和嘲讽声把她吞没、杀死。
她被扔下忘川的时候，天空突然被撕裂，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那是秦音音回家的路。
她眷恋地看了一眼，慢慢地流下一滴眼泪。
“妈，对不起，可惜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说完，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数万支箭，密密麻麻地将她包围在里面。
最后，一道浑身染血的身影，在绝望之中坠入无尽的深渊。
9.
幻境破碎，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血。
那是秦音音的血。
慕思音教教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向素离。
他摇晃着素离早已不成人形的身体，暴怒道：
“贱人，是你骗我，我还我娘！”
“你把我娘还给我，还给我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场的人却再也不感到心疼。
方才的幻境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秦音音的死，和慕思音也脱不了干系。
“慕思音，你还有脸让她还你娘，当初不是你先抛弃你娘，转头认她为亲娘吗？”
“我看秦音音被扔下忘川的时候，你笑得还挺开心的呢！”
众人的目光纷纷对准慕寒青和慕思音，流露出明晃晃的厌恶。
看着他们这副做派，我的手又开始痒了。
我的眼睛在众人间搜寻，很快就对准了那几个在秦音音死前嘲讽过她的人。
还不等我说话，景淮与已经将人提起来扔到我脚下。
“秦玉华，你要做什么？”
“你看清楚了，害你女儿的人是素离，我们可都是无辜的！”
“是啊，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又美动过她一根汗毛，凭什么迁怒到我们身上？”
他们的嘴硬得很，身子倒是抖如筛糠。
我笑了笑，“只是说了几句话？”
“我这人公正得很，既然你们只是说了几句话，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们。”
“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将话还给你们罢了。”
他们脸上一喜，还以为自己捡回一条小命。
殊不知这句话一样能要了他们的命！
“第一句话，你们修为高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会死？”
话落，冒着金光的灵力从他们的身体里抽出，连带着血淋淋的脊骨也一并飞了出来。
他们瞪大双眼，瘫死在地上。
我惋惜地摇摇头。
“财第一句话呢，怎么就死了？”
“真是可惜。”
我随意地将他们的尸体踹开，笑意吟吟地看着剩下的人。
“本想一个一个教训你们，但是我现在有些累了，不如就一起来吧。”
我轻轻扬起手，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瞬间将一大群人压成肉泥。
那些自诩修为高深的，甚至连第一招都没扛过。
侥幸逃脱的人喘着粗气咒骂：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真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就为了一己私怨，竟能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丧心病狂！”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夸赞。
“你们可以继续骂我，毕竟等一会，可就不一定还有活下来的运气了。”
话落，大地裂开密密麻麻的缝隙，露出底下翻涌着的岩浆。
不少人尖叫着落下去，又瞬间在火海里被烧成灰烬。
清理完大部分人之后，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再敢直视我。
除了慕寒青和慕思音。
他们紧紧抱着秦音音跌落的尸骨，木然的眼珠子连转都转不动。
10.
我踩着一地的尸骨走过去，静静站在他们面前。
哪怕见我提起刀，他们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是我对不起阿娘，你杀了我吧，让我去陪我阿娘！”
“我去地下给她赎罪，我…”
我惨然一笑，心里升起浓浓的讽刺。
音儿啊，你看他们，多可笑。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弃你如敝履。
等到你死了，怎么一个一个地又都离不开你？
我残忍得开口，打断他最后一丝希望。
“别做梦了，她没有成功脱离系统，魂魄早就消散了。”
“从今往后，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音音这个人都永远地消失了。”
“而你们，就是亲手逼死她的人。”
慕寒青呆愣愣地抬起头，
眼中羞愧、愤怒和悔恨交织着。
最后化为深深的悲伤。
他颤抖着摸上秦音音的脸庞。
那张脸曾经因为他而娇嫩明媚。
后来也是他，亲手把她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跪倒在地，仿佛是在等着我降下最后的审判。
景淮与嗤笑一声，“要不说你是胆小鬼呢？”
“你怕不是连亲手了结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连死都要她帮你吧？”
“秦音音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呢？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想必就是爱上你了。”
我伸出手，却没有扼住他的脖颈，
而是双指对准他的两只眼睛，狠狠戳了进去。
他为素离夺走音儿的两只眼睛，
便由我这个为娘的讨回来吧。
慕寒青嘶吼着倒地，两行血泪缓缓流下。
他痛得神智不清，嘴里还喃喃念叨着音儿的名字。
我随手将黏腻的眼球扔掉，淡然道：“你走吧。”
他惊愕地站住脚，就连景淮与也不解道：
“你不杀他？”
我盯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瞎子，恶劣地扬起唇角。
“忘了告诉你，被系统抹杀掉的人，往往还有一缕魂魄会游荡在世间。”
“在你找到音儿的魂魄以前，我会保你长生不死，可你身上的伤也永远不会痊愈。”
“如此，你可愿意？”
慕寒青僵了一瞬，欣喜如狂地跪倒：“我愿意！”
我又看向慕思音，他咬紧牙关，竟然自己捡起一旁的匕首，狠狠扎进自己的眼睛。
“我也愿意。”
“我一定会找回娘亲，亲自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他们残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缘。
看着一轮正在升起的太阳，
景淮与淡淡道：“秦玉华，你骗了他们。”
“根本就没有什么魂魄，你说过，要是被系统抹杀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按住发疼的心口，笑道，
“是啊，我骗了他们。”
“要不给他们一点希望，又怎么在绝望中日复一日地沉沦，受尽折磨呢？”
死亡不是最大的惩罚。
生不如死才是。
做完这些，我筋疲力尽地往前走，走向天空中再次出现的大洞。
我小心抱起音儿的尸骨。
这一次，我要带她回家。
回我们真正的家。
离开之前，景淮与低低地唤了我一声。
“秦玉华，你还会再回来吗？”
我回眸一笑，“也许会，也许再也不会了。”
阳光下，他舒展眉眼，安静地看着我。
“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
一如多年前我告诉他我要走时，他温柔安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