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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校庆日的脚步越来越近,校园里的节日气氛逐渐冲淡了之前流言带来的压抑感。彩带和气球装饰着走廊,礼堂里不时传来各节目排练的音乐声和喧哗声,一种兴奋又紧张的期待感在空气中弥漫。

但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这种热闹更像是背景板。他们依旧埋首书海,只是偶尔抬头时,眼神里会流露出一丝对这场中学时代最后一场大型活动的复杂情绪。

付悠悠尽量让自己沉浸在学习中,忽略外界的一切。但关于校庆晚会的讨论无处不在,尤其是叶霁秋的钢琴独奏《星光》,作为备受期待的重头节目,更是频频被人提起。每一次听到那首曲子的名字,她的心都会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那是曾经只属于她和他的秘密,是桂花树下未尽的承诺,如今却要公开上演,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坐在台下聆听。

最后一次集体彩排在晚会前一天下午进行。所有参演人员和后勤都要到场。付悠悠作为班级板报设计者,也需要配合学生会进行最后的背景PPT核对,不得不去了礼堂。

礼堂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充满了忙碌和嘈杂的气息。付悠悠尽量低着头,快速走到后台控制台,和学生会的同学确认着PPT切换的节点。她的目光尽量避免投向舞台。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轮到叶霁秋的节目彩排。舞台灯光暗下,只剩一束追光打在钢琴和他的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身形清瘦挺拔,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却自带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气场。

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当第一个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时,付悠悠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旋律……比她之前在画室里听到的更加完整,更加深邃。它不再仅仅是温柔和星光,更融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挣扎后的坚定,有失落后的追寻,有无法言说的痛楚,最终都化为了某种更加宏大和执着的东西,震撼人心。

她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那里,无法动弹。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忍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原来,他把那些他们都经历过的风雨和疼痛,都写进了这首曲子里。原来,这首《星光》,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承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礼堂里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惊叹和感动。

付悠悠却像逃离般猛地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地方。然而,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刚从舞台侧面走下来的叶霁秋。

他的目光也正好看向她这边。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流窜过。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付悠悠看不懂的情绪,有疲惫,有歉意,有某种固执的坚持,还有一丝……看到她后的细微波动。

付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更快地插入了他们之间。

是白楠。她穿着一身优雅的白色小礼裙,像是刚刚结束某个节目的彩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和喜悦的笑容,手里拿着一瓶水,非常自然地迎上了叶霁秋。

“霁秋,你弹得太棒了!真的太震撼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尚未完全平息掌声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水递过去,动作亲昵又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叶霁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避开,但白楠已经将水塞到了他手里。他的目光越过白楠,再次看向付悠悠,眼神里掠过一丝急切,仿佛想解释什么。

但付悠悠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白楠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痛的地方。而她那样自然地给他递水,他也接了过去……这一幕,和当初雨夜赠伞何其相似!落在旁人眼里,又是怎样一番“默契”与“亲近”?

原来,他们一直有着她无法介入的、关于音乐的共同语言和“正确”的选择。

心脏像是被瞬间冻僵,然后又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成冰渣。刚才因为乐曲而涌起的所有感动和复杂情绪,瞬间被冰冷的讽刺和绝望所取代。

她看着叶霁秋,眼神里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消失,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一种彻骨的冰凉。她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容。

然后,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后台,冲出了礼堂。

“悠悠!”叶霁秋下意识地想追上去,手臂却被白楠轻轻拉住。

“霁秋,等下还要走台确认最终站位呢,”白楠的声音依旧温柔体贴,手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而且,你看付悠悠那个样子,现在去追她,只怕会更激动,影响不好。等下我去帮你看看她吧?”

叶霁秋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付悠悠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白楠的话像无形的枷锁,再次捆住了他。是啊,场合不对,而且……她看起来那么抗拒和厌恶他。他现在追上去,又能说什么?恐怕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最终颓然地垂下了手臂,手中的水瓶变得无比沉重和滚烫。他用力甩开白楠的手,声音沙哑而冰冷:“不用你管。”

白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的痛苦,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很好,裂缝更深了。

付悠悠一路跑出礼堂,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丝毫缓解不了那阵灼烧般的疼痛。她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角落,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起来,眼泪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和心死。

她原本以为,那首《星光》里至少还保留着一些他们共同的记忆和情感。可白楠的出现和话语,却残忍地打碎了她最后一点幻想。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那个局外人,那个不懂音乐、只会添乱、需要被排除在“正确选择”之外的人。

他和白楠,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语言,能彼此理解,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她自己,那个曾经被他写在曲子开头、说要唱给她听的人,早已成了一个笑话。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付悠悠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浑身冰冷,心也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那场晚会,怎么面对那首《星光》,怎么面对叶霁秋和白楠。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任何期待。

从桂花树下那个温柔的夜晚,到如今这个冰冷刺骨的角落,原来他们之间,早已隔开了千山万水。

而这一切,都被偷偷跟出来、躲在拐角处的白楠,透过缝隙,看得清清楚楚。她看着付悠悠崩溃痛哭最后变得麻木的样子,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冰冷的、胜利的弧度。

障碍,终于要彻底清除了。

付悠悠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墙角坐了多久。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腿脚已经麻木,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仿佛刚才那阵剧烈的疼痛已经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破洞。

白楠的话语,叶霁秋接过水瓶时那瞬间的迟疑(在她看来是默认),以及他们并肩站在追光灯下的那一幕,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循环默片,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眼神都被赋予最伤人的解读。

“不需要任何其他乐器加成……”

“你的选择是对的……”

那瓶水……

那束光……

那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默契”……

原来,从头到尾,困在过去的、抱着可笑期待的,只有她自己。他早已向前走了,有了更“正确”的选择,更“合适”的同行者。而那首《星光》,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她所理解的那种意义。它可能只是少年某个阶段的灵感迸发,恰巧与她有关,却并非非她不可。如今,它被完善,被升华,即将在万众瞩目下绽放光芒,而她却成了那个被剔除的、不合时宜的旧音符。

一种巨大的羞耻感裹挟着绝望,几乎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墙角投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很快也彻底消失。校园里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彩排应该已经结束了。寒冷和饥饿感阵阵袭来,她却一点也不想动。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她麻木地拿出来看,是妈妈发来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还有一条是傅子昂发的:「悠悠,你去哪儿了?彩排结束没看到你。没事吧?」

看着傅子昂的短信,她的眼眶又有些发酸。现在,大概只有他还会这样毫不掩饰地关心她了吧?可是,他的关心,同样让她感到负担和愧疚。她无法回应,也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狼狈。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想站起来,却因为腿麻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扶着墙壁,慢慢活动着发麻的腿脚,等那阵针刺般的感觉过去,才一步步地、缓慢地往校外走去。

回到家里,妈妈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悠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还是学习太累了?”

“没事,妈,”付悠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就是有点累,彩排现场有点吵。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晚饭不吃了。”

“那怎么行!多少得吃点……”妈妈担忧地跟在她身后。

“我真的吃不下。”付悠悠打断妈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让我静一静就好,妈。”

妈妈看着她疲惫至极、仿佛一碰就会碎的样子,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心疼地叹了口气:“那……那你好好休息,妈把汤给你温着,饿了就出来喝点。”

“嗯。”付悠悠点点头,关上房门,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她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光线和声音。黑暗中,礼堂里的那一幕却更加清晰。那首动人的曲子,那束光,那两个人……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

这一晚,付悠悠失眠了。第二天校庆日正式到来,她顶着更浓的黑眼圈和近乎透明的脸色去了学校。

校园里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同学们都显得兴奋而期待。唯有付悠悠,像一抹格格不入的灰色游魂,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甚至连傅子昂凑过来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应一两个字,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傅子昂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多问。他猜肯定和昨天彩排有关,和叶霁秋有关!他心里把叶霁秋骂了千万遍,却又无计可施。

叶霁秋的状态也同样糟糕。昨晚付悠悠那个绝望冰冷的眼神和转身逃离的背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后悔极了,后悔当时没有立刻推开白楠追上去,后悔自己的犹豫和顾虑。他知道,他可能又一次、并且是更深地伤害了她。

他一夜未眠,反复练习《星光》直到手指酸痛,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里的痛楚。今天来到学校,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几次想找付悠悠,但她总是很快避开,或者被傅子昂和其他同学隔开,根本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白楠则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些暗流涌动,依旧穿着得体漂亮的裙子,从容地准备着晚会的主持工作(她也是主持人之一),偶尔和叶霁秋讨论流程时,语气专业而自然。只是在她转身的间隙,嘴角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晚会开始前,各班组织入场。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气氛热烈。付悠悠坐在班级区域的角落,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全是冷汗。她害怕听到那首曲子,害怕看到台上的他……和可能出现的她。

傅子昂坚持坐在她旁边的空位,时不时担忧地看她一眼,递过来一瓶水:“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了。”

付悠悠摇摇头,声音沙哑:“不用,谢谢。”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歌舞、小品、魔术……台下掌声笑声不断。但付悠悠什么也看不进去,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报幕员念出了那个她害怕听到的名字和曲目。

“接下来,请欣赏高三一班的叶霁秋同学,为我们带来的钢琴独奏——《星光》。”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舞台灯光暗下。

一束追光,如同命运般,精准地打在了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和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上。

付悠悠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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