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卷过死寂的井台,带走那令人作呕的尸腐腥气,也吹拂着明虚道人染血的袖袍。他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月色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与地上那枚彻底沉寂、邪气尽敛的银簪,构成一幅诡异而沉重的画面。
“只是……这井底怨戾之深,远超预料。方才那最后一击,似是……**有意避开了要害**?”
道人的低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屹丞心中激起层层疑窦。避开要害?那恐怖的存在,竟在最后关头留了手?为什么?
他挣扎着想从泥地里爬起来,却浑身脱力,后背被怨气擦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阴冷交织的怪异痛楚。
明虚道人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屹丞身上,那深邃眼眸中的锐利和凝重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决断。
他走到屹丞身边,俯身伸出未染血的左手。那手枯瘦却稳定,轻轻按在屹丞的后心灼痛处。
一股温和却带着穿透力的暖流瞬间涌入屹丞体内,驱散着侵入的阴寒,抚平着翻腾的气血。那暖流与他自身那丝微弱的炁感相遇,竟引得那炁感活跃了一丝,如同溪流汇入江河。
“还好,只是煞气侵体,未伤根本。”明虚道人探查片刻,松了口气,但眉头仍未舒展,“回去需以艾草煮水擦洗,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他收回手,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枚银簪,沉吟片刻,还是小心地将其拾起,却用一张干净的黄符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严实,这才放入袖中。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庙再说。”道人语气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从未发生。他当先转身,向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屹丞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连忙爬起来,忍着后背的不适,默默跟上。回去的路似乎更加漫长寂静,师徒二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屹丞脑中反复回放着井边那恐怖的一幕,尤其是师父最后那句关于“有意避开要害”的低语,让他隐隐感到,这件事或许并未真正结束。
回到破庙时,天边已泛起一丝微弱的曙光。庙内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更添几分清冷。
明虚道人没有立刻休息, nor did he attend to his own stained sleeve. Instead, he first仔细检查了屹丞背后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便亲自去取来艾草,生火煮水,让屹丞脱掉上衣,用温热的艾草水小心擦拭伤口。
艾草水触及皮肤,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扩散开来的暖意,有效地驱散着残留的阴冷痛感。屹丞咬着牙,默默承受。他看着师父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是他过去八年生命中几乎从未体验过的。
处理完伤势,明虚道人又熬了一锅简单的米粥,看着屹丞喝下,这才似乎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天光已大亮,晨曦透过破庙的顶棚漏洞,洒下几道洁净的光柱,驱散了夜的阴霾。
明虚道人站起身,走到庙堂中央,目光扫过那尊斑驳的神像,以及空荡的庙堂。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庄重肃穆。
他先是仔细净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道袍,虽然依旧陈旧,却尽可能抚平每一处褶皱。然后,他走到那紫檀木匣前,并未打开,而是对着木匣,神情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看向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屹丞,目光沉静而深邃。
“屹丞。”
“弟子在。”屹丞连忙站起身,恭敬应道。
“昨日仓促,虽已口头应允,然我‘天衍宗’传承有序,拜师入门,不可无仪。”明虚道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今日,便于此地,行拜师之礼。”
他走到庙堂相对空旷处,以脚步丈量,简单清理出一块净地。没有神像牌位,没有香案供品,只有破败的庙宇和初升的朝阳作为见证。
“跪。”明虚道人立于净地之前,沉声道。
屹丞依言,面对东方初升的旭日,缓缓跪倒在地。冰冷粗糙的地面硌着他的膝盖,但他腰背挺得笔直。
明虚道人立于侧前方,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屹丞耳中,如同直接敲击在他的心湖之上: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日月星辰,皆可为鉴。”
“今有弟子屹丞,心慕正道,愿入吾‘天衍宗’门墙,承先贤之志,继往圣绝学。”
“吾明虚,以第七代掌脉之身,在此问汝——”
道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一不求你光大门楣,但求你持身以正,可能做到?”
屹丞心神剧震,昂首迎着晨曦,大声道:“能!”
“二不求你神通盖世,但求你守心以诚,不欺暗室,可能做到?”
“能!”
“三要你谨记,术法为舟,渡人渡己,而非逞凶斗狠、谋私利己之器!可能谨守?”
“能!”
“四要你明白,吾辈窥天测运,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牵因果!得失之间,祸福自招!可能担当?”
“能!”屹丞的声音已然嘶哑,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明虚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语气却更加凝重,“最后问你,此后路途,凶险万分,荆棘密布,甚或孤寂终身,不得善果——亦不悔否?”
“不悔!”屹丞几乎是用吼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弟子此生,绝不后悔!”
“善。”
明虚道人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虚按于屹丞头顶百会穴之上。这一次,并非简单的安抚。
屹丞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浩瀚磅礴的力量,如同初升的朝阳之光,透过道人的掌心,缓缓注入他的天灵盖,流遍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那如同小溪般的丹田气海之中!
他周身猛地一震!气海内那丝微弱的炁感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瞬间壮大、活跃起来,自行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缓缓运转,冲刷着经脉中昨日残留的阴寒和疲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通透与力量感!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嗡”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桎梏被打破,对周围环境的感知瞬间变得清晰了数倍!风声、远处的鸟鸣、甚至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的轨迹,都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感知之中。
这便是……真正的入门?灌顶传功?
片刻后,明虚道人收回了手,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但眼神却更加明亮。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三枚古旧铜钱,将其轻轻放在了屹丞依旧俯首的额前地面之上。
“此三枚‘天衍通宝’,乃历代掌脉信物,亦是我宗推演卜算之器。今赐予你,望你谨记今日之言,慎用之,善用之。”
“叩首吧。一叩首,敬天地乾坤,授汝立身之基。”
“二叩首,敬历代先师,授汝传承之慧。”
“三叩首,敬授业恩师,引汝入道之门。”
屹丞依言,怀着无比虔诚和激动的心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已截然不同。
明虚道人看着他眼中愈发清亮内敛的神光,微微颔首。他弯腰,亲手将屹丞扶起。
“礼成。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天衍宗’第七代嫡传弟子,道号——便唤‘云宸’吧。”
云宸。屹丞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新的名字,感觉一种沉甸甸的归属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明虚道人忽然闷哼一声,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方才按在屹丞头顶的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之色。
“师父?!”屹丞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
明虚道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才稍稍恢复。他低头,看向自己捂住胸口的右手——
只见他右手掌心之中,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缕极其细微、却漆黑如墨、如同活物般缓缓扭动的**诡异纹路**!
那纹路与他昨日所授的“星纹”截然不同,充满了不祥与邪异的气息!
明虚道人盯着掌心那缕黑纹,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低声骇然道:
“这是……‘怨咒缠身’?!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