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沈砚的日程表是用Excel做的。
精确到分钟的格子里，排满了“材料验收”“甲方沟通”“图纸复核”这类字眼，连午休时间都被严格框在12:00-12:30，备注栏里写着“食堂套餐，少盐”。这套作息他坚持了三年，像座精密运转的钟，从没想过会被谁拨乱指针。
直到苏野出现。
周三上午九点十五分，沈砚正在开视频会议，讨论旧城区改造项目的管线布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甲方代表正唾沫横飞地强调“必须保留百年老槐树”，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弹出条微信消息。
是苏野。
附带一张照片：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棵槐树，树干上缠着圈彩灯，树下蹲着个举着“同意保留”牌子的小人，小人的脸被画成了沈砚的模样，还特意点了颗泪痣。配文：“沈总，我帮你说服甲方！”
沈砚的指尖在触控板上顿了顿，差点碰倒手边的咖啡杯。他飞快地按灭屏幕，抬头时正好对上视频里甲方的目光，语气平稳地接话：“老槐树的位置可以调整管线走向，我们会出三套方案……” 只是耳廓悄悄泛了红——他根本没有泪痣。
会议结束时，比预定时间多了七分钟。沈砚捏着手机，盯着那张画看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没回消息，只是把聊天框往左滑了滑，藏在一堆工作群后面。
十二点整，沈砚准时起身去食堂。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个身影拦住了。苏野背着画筒，手里拎着个油纸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沈总， lunch time！”
袋子里飘出股浓郁的香味，混着麻酱和辣椒的气息，把食堂套餐的寡淡味衬得像白开水。沈砚皱眉：“我去食堂。”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苏野不由分说把袋子塞给他，“巷尾那家麻辣烫，我特意让老板少放辣了。你尝尝，保证比套餐香。” 他献宝似的打开袋子，里面是个白瓷碗，粉丝浸在清亮的汤里，上面卧着颗溏心蛋，旁边摆着整整齐齐的青菜和豆腐，一点红油都没放。
沈砚捏着温热的碗，指尖传来瓷面的光滑触感。他其实不吃辣，这件事除了助理，连家人都未必记得，苏野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你助理的。” 苏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挠挠头，“她说你胃不好，吃不了重口。” 他指了指碗里的蛋，“溏心蛋，我盯着老板煮的，三分熟，嫩得很。”
沈砚看着那颗颤巍巍的蛋黄，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偷偷给他煮过溏心蛋，被父亲发现后，连碗带蛋摔在地上，说“沈家人不能这么娇气”。从那以后，他再没吃过三分熟的蛋。
“谢谢。” 他接过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多少钱？”
“算赔罪礼！” 苏野摆摆手，转身往楼梯下跑，“我去画墙绘啦，沈总慢用！” 跑到一半又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别光吃菜，蛋要戳破才好吃！”
那天的午休，沈砚坐在办公室里，用小勺轻轻戳破了那颗溏心蛋。蛋黄流出来，混着汤料的香味漫进鼻腔，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时，他突然觉得，被打乱的七分钟，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下午五点四十分，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沈砚正在核对最后的结构数据。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工地的探照灯亮了，在玻璃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刚要起身活动，手机又响了。
还是苏野。
这次是条语音，背景里吵吵嚷嚷的，夹杂着电钻声：“沈总，我画完墙绘啦！给你留了个彩蛋，在你办公室正对的那面墙上，抬头就能看见！”
沈砚走到窗边，往隔壁咖啡馆望去。苏野正在收拾画具，看见他时挥了挥手，然后指着墙面蹦蹦跳跳地比划。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咖啡馆朝西的墙上，画着片星空，星星被画成了各种几何形状，有三角形的，有正方形的，最中间那颗是圆形的，旁边用荧光颜料写着行小字：“加班快乐，沈总”。
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那行字上，荧光粉反射出淡淡的光，像颗会眨眼的星星。
那天晚上，沈砚加班到十点半，比平时多了一个小时。离开时，他特意抬头看了眼那片星空，发现苏野不知何时在星星旁边加了个小月亮，月亮的脸画得圆滚滚的，正对着他的办公室窗户笑。
走到楼下，又看见那个熟悉的小马扎。苏野趴在上面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本翻开的建筑插画集，书页停留在柯布西耶的“萨伏伊别墅”那页，旁边用铅笔写着“沈总会不会喜欢这种风格？”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沈砚站了会儿，转身回办公室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动作间，不小心碰掉了地上的画筒，滚出来几张速写，全是他工作时的样子：皱眉看图纸的，低头记笔记的，甚至还有刚才站在窗边看星空的侧影。
每张画的角落，都有只小小的猫。
沈砚捡起速写，指尖拂过画纸上自己的眉眼，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得一塌糊涂。他把画塞回画筒，盖好盖子，然后蹲下身，看着苏野熟睡的脸。
年轻人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沈砚的目光落在他下巴上那颗小小的痣上，突然想起自己的日程表——明天上午九点有个会，下午两点要去工地验收，晚上……好像没什么安排。
或许，可以稍微打乱一点。
他站起身，转身走向停车场时，脚步比平时慢了些。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那个盖着毯子的小小身影，在夜色里悄悄靠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苏野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画筒里多了张便签，字迹清隽有力：“柯布西耶的风格太硬，不适合咖啡馆。” 末尾没有署名，但他一眼就认出是沈砚写的。
苏野举着便签，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他对着沈砚办公室的窗户挥了挥便签，然后转身跑回咖啡馆，在那片星空下加了只追着月亮跑的小猫。
而此刻的沈砚，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屏幕上的日程表，第一次在备注栏里敲下：“下午有空，去看看咖啡馆的墙绘。”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桌角那盆多肉上，笑脸花盆反射出暖融融的光。沈砚端起咖啡喝了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叮嘱助理“少盐”，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原来被打乱的钟，也能走出不一样的节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