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空气死寂，唯有老式变压器低沉的嗡鸣，像一只蛰伏巨兽的呼吸。
苏妄言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砸进积尘里，洇开一个个深色小点。
他面前，楚青竹的身体正变成一件恐怖的艺术品。
皮肤下，蛛网般的猩红光丝疯狂蔓延，汇聚于心口，那里的温度高得烫手，仿佛随时会引燃他身上这件破旧的防化服。
终端屏幕上，3%的电量标志闪烁着绝望的红光。
他没有时间犹豫。
手指在拆开的录音机电路板上疾走，铜线、电阻、电容，在他眼中化作一行行熟悉的代码。
这是他亲手写下的“痛觉延迟算法”，一个藏在《意识迷宫》深处，用以测试高阶玩家精神壁垒强度的残酷程序。
原理很简单：用特定频率的微弱电流，强行覆盖神经系统对组织坏死的感知，制造一种虚假的平静。
他曾用它折磨过无数虚拟角色，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在真人身上，用一台报废的录音机和一截充电线。
他深吸一口气，将两根引出的铜线末梢，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贴上楚青竹颈侧的动脉。
电流导入的瞬间，她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皮肤下的红光网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
有效！
苏妄言心中刚闪过一丝狂喜，变故陡生。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划破了配电室的死寂。
楚青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被烈火焚烧的纯粹痛苦与憎恨。
她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硬生生挣断了苏妄言用皮带做的简易束缚。
指甲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她翻身滚到墙角，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地瞪着他。
“别用那个电流！”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那是……那是他们用来炼化我们的频率！”
她颤抖的手臂抬起，指向苏妄言手中的终端，那微弱的屏幕光芒在她眼中仿佛地狱的业火。
“你……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她的眼神从恐惧变成了彻骨的绝望，“你也开始用他们的手段了。”
苏妄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只想着算法的逻辑，却忽略了频率的“记忆”。
佛国炼化“舍利子”，用的正是这种能引发最大痛苦，从而逼迫意识屈服的电波频率。
他想救她，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刻，重现了她最深的噩梦。
沉默，是此刻唯一的回应。
他没有辩解，只是缓缓收起了铜线。
在楚青竹警惕到极点的注视下，他将那仅剩3%电量的终端，轻轻贴在了她滚烫的胸口，舍利子结晶的正上方。
他没有输入任何指令，只是在操作界面上，调出了一段被他设为系统提示音的旋律。
那是《意识迷宫》最初始的登录音乐，一段用低频合成器谱写的，带着空灵与孤寂感的曲子。
没有歌词，只有几个简单的音节在无垠的黑暗中回响，像是宇宙深处传来的第一声问候。
奇迹发生了。
当第一个音符通过终端的微型扬声器，化作细微的震动，传入楚青竹的身体时，她皮肤下那些狂暴的红光，竟像被安抚的火蛇，波动陡然放缓。
那疯狂生长的结晶，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灼热的温度奇迹般地开始回落。
不是电流，是频率！
苏妄言瞬间明悟。
佛国用固定的、高亢的禅音和电波压制所有反抗意识，将他们锁死在痛苦的牢笼里。
而《意识迷-宫》的音乐，对于他和林烬，对于所有曾在那片虚拟废土上并肩战斗过的人来说，却携带着“通关记忆锚点”。
那是胜利的号角，是归家的路标，是能与他们残存意识深处最宝贵的记忆产生共鸣的钥匙。
他低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我不是在用电流……我是在给你‘听家’。”
然而，安宁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电视台顶层，断裂的信号塔天线之间，无形的数码乱流正疯狂涌动。
一个由数据构成的半透明影子——影罗汉——已经锁定了他们的坐标。
它没有选择暴力破拆，而是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它的猎杀程序——“静默净化协议”。
下一秒，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信号，蛮横地劫持了苏妄言的终端。
那段熟悉的《意识迷-宫》旋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恶意篡改过的变调版。
原本空灵的曲子变得扭曲、尖锐，节奏错乱，像是垂死者的哀鸣混杂着恶魔的狞笑，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亵渎与恶意。
更可怕的是，这段旋律仿佛一把钥匙，直接捅进了苏妄言记忆的最深处。
他眼前一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烬的脸。
那是在佛国的熔炉里，他的挚友，被铁链锁住，浑身烧得焦黑，却依然固执地用额头撞击着面前的木鱼，一次，又一次，用血肉奏出反抗的节拍。
“林烬！”苏妄言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精神险些被这精准的记忆攻击撕裂。
他猛地回神，用尽全力将终端从楚青竹胸口扯下，狠狠砸在地上！
“砰！”外壳碎裂，屏幕熄灭，那魔音终于中断。
苏妄言扶着墙，大口喘息，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他死死盯着那堆碎片，牙关紧咬：“它在用我的记忆……攻击我。”
楚青竹的状况比他好不了多少，那段变调的音乐让她体内的红光再次有了抬头的趋势。
她虚弱地靠着墙坐起来，目光却落在了那台被拆开的老式录音机上，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们的音乐……他们也能改？”
“能。”苏妄言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但篡改需要完整的数据库作为支撑。佛国只是个窃取者，它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通关’，所以它伪造的旋律，永远少了一样东西。”他抬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敲了一下，“第三小节的结尾，缺了一个休止符。那是我们胜利后，静默的三秒。”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沉默，是留给战友的哀悼，更是新世界开始前的序曲。
佛国无法理解，更无法复制。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不再理会那堆终端碎片，而是扑回那台录音机前。
他的手指再次化作幻影，这一次，他不是在施加电流，而是在重编音频。
他将那段变调的魔音作为基底，却在第三小节的末尾，强行嵌入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代表着“真实”的休止符。
然后，他抓起录音机的输出线，看准了墙壁上一根最粗壮的主电缆。
那是整座电视台的广播信号总线！
他用匕首割开厚重的橡胶外皮，露出里面闪烁着危险电弧的铜芯。
“嗡——”
影罗汉的数据流刚刚从苏妄言砸毁终端的冲击中恢复，正准备发动第二轮净化，却突然接收到了一股逆向注入的信号。
那段它自己播撒的、扭曲的旋律，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只是……在那个固定的节点，总会有一个短暂的、不该存在的停顿。
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齿轮，被猛地塞进了一颗沙砾。
影罗汉庞大的数据流骤然紊乱，它的扫描网格剧烈闪烁，整个半透明的影子在天台上停滞了，一秒，两秒……足足五秒。
就是现在！
苏妄言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那根简陋的输出线，狠狠地捅进了主电缆的铜芯之中！
强大的广播电流瞬间倒灌，他手中的老式录音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电容当场爆开，冒出焦臭的黑烟。
但他成功了。
那段被他“修正”过的，带着致命“休止符”的旋律，如同一颗信息炸弹，被推上了覆盖整个废土的广播网络。
这一刻，城市废墟的阴影里，荒原的深坑中，无数个正在被红光侵蚀的“舍利子”渗漏点，几乎在同一时间，同步闪烁了一下。
那些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的残影，齐齐地、僵硬地抬起了头，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听见了来自故乡的召唤。
配电室内，楚青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缭乱、状若疯魔的男人。
广播里传出的音乐，一半是她熟悉的噩梦，一半是她从未听过的希望。
她终于明白了。
“你不是来救我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敌意，“你是来……唤醒他们的。”
她扶着斑驳的墙壁，双腿颤抖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柄白骨短刃从她的小臂处缓缓滑出，被她握在手中。
刃尖轻叩地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坚定而决绝。
“接下来，”她看着苏妄言，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再一个人唱。”
话音未落，配电室唯一一扇焊死的铁窗外，刺眼的警戒红光如同潮水般由远及近，瞬间将这片黑暗染成血色。
刺耳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整栋大楼都在这股杀意下微微颤抖。
他们被包围了。
可那段带着休止符的歌声，依旧顽固地在废土的电波中流淌，像一根刺，扎在佛国的心脏。
而在这风暴的中心，地下的配电室里，一切却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和两个人交错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等待着下一个音符的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