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研国际出来的厉简诚去了厉泽西开的赛车俱乐部。
八月中旬的午后,日头仍像淬了火的烙铁,把柏油路烤得滋滋冒热气。
明明离立秋只剩三天,风里却半点凉意也无,反倒卷着黏腻的暑气,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人心里更添躁火。
厉简诚把赛车开得像道失控的闪电,轮胎碾过俱乐部赛道的沥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擎轰鸣震得空气都在颤,可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依旧泛白,眉骨间攒着化不开的戾气。
田清歌苍白倔强的脸还在晃——在办公室她眼里的震惊和抗拒像根细针,扎得他莫名烦躁。
他要的从来不是逼迫,可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就烧得他喉咙发紧。
“嗡——”跑车猛地加速,车身几乎要贴地飞行。弯道处轮胎打滑,扬起一阵热浪,他却猛地打方向盘,硬生生把失控的趋势拽了回来。
风灌进他敞开的衬衫,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锁骨上,又很快被高温蒸干。终点线的残影在眼前晃过,他却没减速,一圈又一圈地冲。
赛道旁的绿植蔫头耷脑,连蝉鸣都透着有气无力,可他胸腔里的闷火却越烧越旺——他厉简诚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为什么一想到田清歌用那种红了眼眶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就觉得这该死的天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憋闷。最后一圈冲过终点时,他狠狠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地面拖出两道焦黑的印记。车停稳的瞬间,他重重捶了下方向盘,低沉的咒骂混在引擎的余响里,被毒辣的阳光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们下楼了然后进了洗手间。洗手间的瓷砖泛着冷白的光,田清歌扶着洗手台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镜子里的田清歌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眼底那片熟悉的、沉沉的灰翳,正一点点漫上来,把往日的光都吞了进去。
“清歌?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林溪知道这是她的抑郁症又开始复发啦。
她真的太恨那个男人啦,林溪扶着田清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她盯着田清歌那双失了神的眼,又猛地转头看向洗手间门口,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那个名字的主人。
“厉简诚……”她咬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像裹着冰碴子。要不是他,清歌怎么会变成这样?当年是他一走了之,现在又阴魂不散地搅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林溪稳住自己,现在的她要比田清歌更加坚强才行。
林溪递给她纸巾,田清歌没接,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耳边好像有嗡嗡的杂音,林溪的声音隔着层水膜传过来,模糊不清。
她想开口说“没事”,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心脏沉得厉害,像坠了块铅,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又浅又急。是那种感觉。
多年前每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清晨……
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突然就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清歌?清歌你看着我。”林溪察觉到不对,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湿。“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出去坐会儿?”
田清歌这才缓缓转过头,眼神空茫地落在林溪脸上,过了几秒,才像终于聚焦,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溪……我好像……又掉进去了。”
话音刚落,眼圈就红了。不是大哭的架势,只是那点红像洇开的墨,慢慢爬上眼尾,衬得那双眼更沉,像蒙着雾的深潭,望不见底。
洗手间的排风扇还在低低地转,可那点风,吹不散她周身突然降下来的、带着陈年寒意的气压。林溪作为她的助理,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不好,所以赶紧把本来谈好了的商务立马退掉了。
田清歌这样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工作,万一抑郁症的事情被无良媒体知道了,肯定会大做文章。这对清歌来说,会是二次伤害。记忆回到三四年前……
暑假的尾巴拖着闷热的尾巴,林溪拎着一袋子贵州带回的刺梨干,去田清歌家去找她。就看见田清歌坐在楼下的石凳上。她几乎没立刻认出来。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田清歌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以前总被林溪笑称“婴儿肥”的脸颊陷了下去,颧骨微微凸起,衬得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更显空洞。像蒙着层灰的玻璃珠。“清歌?”林溪放轻脚步走过去,手里的袋子蹭到石桌,发出窸窣的响。
田清歌慢慢抬起头,眼神迟滞了几秒才落在她脸上,嘴角牵了牵,没发出声音。阳光晒在她脖子上,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我回来了。”林溪蹲在她面前,把刺梨干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一片冰凉,“怎么瘦成这样了?暑假没好好吃饭?”
田清歌的视线落在袋子上,又慢慢移开,摇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不饿。”“不饿也得吃啊。”
林溪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临走前田清歌还笑着说要学做番茄鱼呢,那时脸上的肉还带着健康的弧度——
“我妈炖了排骨汤,跟我回家喝点?”田清歌没动,只是望着远处墙上斑驳的树影。忽然低声说:“小溪,我好像……连抬手盛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卷着热气吹过,林溪看着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吹倒的样子,眼眶一下就热了。她把刺梨干往石桌上一放,伸手揽住田清歌的肩膀,才发现那肩膀瘦得硌手。
“回家。”林溪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天必须跟我回家,我妈做的排骨,你哪怕只喝一口汤呢。”
田清歌没反抗,任由林溪半扶半搀地站起来。起身时她晃了一下,林溪赶紧收紧手臂,才发现她轻得像片叶子。家属院的蝉鸣还在聒噪,可林溪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又闷又疼。那个时候她哥哥田明朗告诉她是因为抑郁症而患上了厌食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