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8、

霍渊愣在当场，慌忙用手指将婴儿全身的泥浆抹去。

他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觉得五官熟悉。

我抬起含着血泪的眼睛，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崩溃，心中滋生的恨意却无法磨灭。

他缓缓的佝偻身体倒地，看向一旁被他们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嫂子，颤声将她扶起，“阿嫣？阿嫣……是你吗？”

可他忘了，嫂子说不了话。

嫂子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哥哥手指上的婚戒，最后微弱的心跳彻底停止

哥哥俯身下去，感受她的呼吸，抬起头来却是满脸茫然。

他疯狂地轻晃着嫂子的尸体，“怎么回事？我不是把你保护得很好，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会死，安苒也不会死，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周围的人也是满脸茫然，而父亲早去了内间沐浴更衣。

哥哥直接冲上来扯掉了我嘴里塞着的布团，掐着我的脖子逼问我。

“是不是你！霍池，是你捣的鬼对吧！”

我吐了他一口带血的唾沫，泪水纷飞的嘲讽道：“你醒醒吧，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自以为行事周全，却没有发现秦安苒早就因为你的保护更加嫉妒嫂子，用了更恶毒的报复手段！”

“你明明都知道秦安苒可能会伤害嫂子，可你就是要维护她，你知不知道你每派去一个保镖，就是给秦安苒多增加一分伤害嫂子的助力！”

他目眦欲裂，转头看向刚刚去取完材料回来的秦安苒，一掌将她扇倒在地。

秦安苒惊声尖叫起来：“霍渊你干什么？这是我好不容易调配好的材料！”

“我问问你，你都做了什么，这观音佛母是不是阿嫣？”

秦安苒立刻察觉到现场的氛围不对，连忙软了脾气装柔弱，“霍渊，你难道被她反复的谎话欺骗了吗？你忘了我爹是村医吗，这孩子身上的麟斑是我喂了一种草药下去才长出来的，是想着生出来一只麒麟灵童，你和霍总会高兴……”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误会我，今天你把所有的保镖都派给孟嫣姐姐，我到会场来的时候，差点被不长眼的拖去奸污了，这样的委屈我都没敢和你说！”

霍渊顿住，看着秦安苒手上青紫的指痕，流露出心疼。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你别装绿茶了！那指痕明明就是我嫂子反抗你的时候留下的，那上面还有指甲的痕迹！”

“霍渊，你再仔细看看！你还说你爱嫂子，可她身上这么多伤痕，你却视而不见！”

“你去把父亲身边的医生找来，让他给你和孩子做一个亲子鉴定，你不信我，总该信医生吧！”

9、

我话音刚落，父亲就带着医生从休息室进来。

他的衣着已经整齐，一派不怒自威的威严架势。

“又怎么了？你们成天吵得我头疼！”

秦安苒抢过我的话头连忙跪在了父亲面前，将那个婴儿献给父亲看，“霍总，您看这孩子经过您的精血灌溉，竟然长出了麒麟一样的瘢痕！但是霍池却非说这孩子得的是病！”

我疯狂摇头反驳，“不是这样的，这孩子是嫂子的孩子，有霍家遗传的蒙古斑，我求你让医生测一测DNA，这样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而不是任由别人空口胡扯！”

因为霍渊和秦安苒对我的中伤，我这个假千金的地位本来就摇摇欲坠，现在屡次三番顶撞父亲。

他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存了杀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亲手将他的媳妇送给我玩弄？”

“我们霍家还没出过这样臂悖离人伦的事！如果DNA验证证实了你在说谎，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赔罪？”

在父亲威压的目光和秦安苒柔弱的辩解中，哥哥早已动摇，他看向我的目光愈发陌生。

哥哥咬牙道：“你今天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和我争个你死我活是吧？霍池！若是顺了你的意，那我就是欺骗父亲犯下大错，你好把我直接从霍家赶出去？”

我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并不想搭理他的质问，而是一再的坚持要求进行亲子鉴定。

刚刚秦安苒在得知要输血时，方寸大乱的瞬间被我瞧出来了。

现在果不其然，她也是眼神惊慌，频频的往后看。

哥哥见我倔强到底，气不打一处来，嘴角噙着一丝恨意，“这事如果闹大了是家丑，就算是假的也已经打扰了兄弟们的雅兴！”

“父亲，你白白替人养了二十年的女儿，霍池和你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与其什么回报都拿不到，还要受她污蔑，不如你先享用了再分给底下兄弟。”

“至于原本答应把她送给沉望，大可以用别的资源补偿。”

“我要让她知道，污蔑我霍家名声的下场！”

我全身抖如筛糠，可我不能退缩。

面对周遭如狼似虎的眼神，我红着眼睛的用力点头。

“我只求给嫂子和孩子一个公道！”

嫂子温柔的关切言犹在耳，她说就算以后霍家不认我，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认我这个小姨。

作为小姨，怎么能让孩子死在冰冷的泥俑之中。

10、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

终于，医生拿着装着血样的试管从帷幕之后走出。

现场一片寂静，我的呼吸声却愈发急促。

医生对上我的期待的眼睛，遗憾的摇了摇头。

父亲瞬间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酒杯，朝我额头砸来。

瞬间血流如注，染红我的双眼。

“霍池，你从一开始就信誓旦旦说这女人是你的嫂子。我霍家是什么家族，连区区一个女人都守不住吗？还轮得到你从头到尾在这里叫嚣？”

“或许霍渊说的是对的，你想和他争夺继承权，我以为你是个小姑娘，野心本不会这么大，还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

“却没想到，你享受了二十年的优渥生活，到头来还想离间我们父子！”

黑白通吃的海城大佬第一次发这么大火，所有人都站直了身子不敢作声。

哥哥被吓得一颤，悬着的心却总算落了下来，转而搀扶起秦安苒的手。

“委屈你了，也是我，心里太着急。”

秦安苒将眼泪蹭在他的掌心，伤心欲绝道：“只要你身上的污名能被洗清，我受什么委屈都没关系。”

在霍渊一声令下，他的手下七手八脚要来扒掉我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我扬起一抹苍白的笑，“霍渊，嫂子本来还在等你过生日，看来她永远也等不到了。我真替你感到可悲，看不到眼前最爱你的女人，只能看见利用你上位的女人！”

“你杀了我吧，我到地下去告诉她，下辈子别对你有好脸色，招惹上你这么一个畜生！”

我绝望的闭上双眼，一心求死。

牙齿已经抵在了舌根准备咬舌自尽。

11、

“等等！”

沉望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掏出枪向天空示警。

原本对我动手动脚的男人们全都住了手。

霍渊冷冷的看着沉望：“你不是说我妹妹也不过如此吗？怎么现在又要英雄救美？这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务，用她一个人来换河西那么大一块地，你也该知足了吧？”

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锋，沉望懒散的哼笑出声。

“本来你们家这点破事我是懒得管的，我也乐得看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被你们蹂躏。”

“可既然让我看见了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出老千，我就不能不管了。”

霍渊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望用枪口指了指秦安苒以及她身后的手下，“我经常去巡视地盘上赌场，这人我可有些眼熟，是常客了。”

“我还奇怪，他怎么十赌九赢，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能趁人不注意迅速调包东西。”

沉望斩钉截铁的声音落下，“你们亲子鉴定的血液，被他换了！”

那人立刻腿软的扑通跪地，“我没有……我真没有……”

现场一片哗然，秦安苒脸色瞬间惨白，眼睁睁的看着亲子鉴定重新做了一遍。

这次得出来的结果，是99%的亲属关系。

霍渊面如死灰，看着眼前的报告，还有被他和父亲轮流凌辱的妻子的尸体。

崩溃的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哭音。

而那个试图偷偷逃跑的手下，被他用连发的子弹打穿了手脚，逼问出霍家保护嫂子的手下都被秦安苒用重金和美色诱惑收买了。

父亲瘫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秦安苒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对霍渊逐渐逼近的枪口，鼓起勇气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疯狂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霍渊，你清醒一点，你别忘了手下告诉你，今天霍池是从绑人车厢里出来的！她肯定是背着你偷偷把人换了！”

“我给这个女人贴金箔的时候，以为她就是自愿报名来的，我根本不认识她呀！”

霍渊的脊背，瞬间一个激灵，他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放在秦安苒梨花带雨的脸上。

又再次慢慢转向我。

秦安苒看见祸水东引，连忙低声提醒霍渊：“因为这件事，霍总已经不高兴了，如果自此你们产生嫌隙，那你这一辈子在海城都翻不了身了！”

“再说，就算这个女人真的是孟嫣，她现在死也死了，你在霍总面前这样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看见面容扭曲即将暴怒的父亲，霍渊低下了头。

我难以置信地看见停下思忖的霍渊。

曾经的他，为了嫂子愿意去和父亲抗争，跪在门口七天七夜祈求父亲允许嫂子嫁给他。

可直到他这位青梅竹马从乡下找来，一切都变了。

他变得顺从迎合，即使我提醒过他无数次，父亲残暴不仁。

他也依旧顺着父亲的喜好，做下许多恶事。

而这一次在我惊怒的眼神中，他再次将怨气吞了下去，转头过来扇了我一巴掌。

“你成天陪着你嫂子，她人丢了你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不是霍家的人，你给我滚！”

拿枪站在我身旁的沉望也惊呆了，他给我解下绳子，仍然不忘嘲讽一句。

“你们霍家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畜生。”

12、

霍渊猩红泛着泪光的眼睛瞪着沉望，“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本来就不应该掺和，没必要多嘴！”

他将我往沉望怀里一推，转头不再看我。

“我这好妹妹就归你了，你带走，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省得她在这里恶心我！”

他跪在父亲面前膝行几步，温顺的低下头，“父亲，今天这一顿波折都是霍池挑起来的，他根本就不配当我们霍家的人，当初要不是阿嫣……拼命护着她，她早就应该被扔去喂狗，不至于今天为了和我争夺权势闹出这样的惨剧来！”

“父亲！请你将霍池从家族里除名！”

霍渊一下一下向父亲磕头，泪水滴落在沾满酒渍和血液的地板上。

父亲皱着眉头，“你就不怪我，害死了孟嫣？”

霍渊身子一颤，攥起了拳头。

“这海城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归你，就算是孟嫣也不例外。”

父亲抚了抚胸口，颇为满意这个答案。

我瞪大泪眼，在沉望的拖拽中冲霍渊唾骂：“霍渊！你就是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当初被仇家追杀时，我就应该带着她躲在乡下不回来，也好过今天被你们吃干抹净后，又像残渣一样扔在地上！”

我崩溃的骂到嗓子都嘶哑，霍渊也没有转过头来搭理我半句。

13、

被带出会场之后，我狠狠的咬了沉望的手一口，慌忙越过两层跳进了一个天井。

找到地下车库将掉在车厢缝隙内的手机拿起报了警，又立刻顺着消防通道钻进了通风管。

我知道父亲有凌虐女人的习惯，就算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尸体，他也不会放过。

他的诸多怪癖，让海城不少人都胆寒。

我心如鼓垒，顺着通风管道艰难爬了回去。

这次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将他们的罪行曝光！

将嫂子和孩子的尸体好好带走，维护他们最后的尊严。

我的手肘在粗粝的通道内磨出血来，浓烈的血腥味就越熏得过眼睛睁不开，但我立刻意识到，这血腥味不是我身上的。

顺着天花板上的栅栏，我低头看下去。

奢靡的酒池肉林已经成了一片地狱，一具一具流血的尸体在酒池上飘着。

满池的红酒水被染得更红，浓稠到发腻。

而刚刚坐在会场上方的父亲，已经全身被绑住，跪在了嫂子的尸体前。

他被打歪了半颗脑袋，像一个干瘪的气球，拼命的将头抬起来，却又被一次次按下。

按住他的人是霍渊，他手里拿着一架机关枪。

“你信了这么多年的佛，有没有想到今天是你的报应！”

“霍炎，向我死去的阿嫣道歉！”

他直呼父亲的姓名，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悲恸。

他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将父亲的头按下去，直到头颅掉落，他几欲癫狂，一枪枪将破碎的头颅打得七零八落。

“霍池说的对，我就不应该迎合你这些暴虐的手段！明明阿嫣之前和我说过，等我接手霍家，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沾那些灰色产业，我为什么没有听她们的话！”

他后悔不迭的紧紧抱住嫂子的尸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我心惊胆颤的看着这一切，似乎理解了刚刚霍渊的怪异。

他在确认嫂子身份的那一刻，已经想好了如何报仇。

14、

一旁被流弹打烂了半条腿的秦安苒还在不服输的往外爬，注意到动静后，哥哥回过神来，将她的头发扯住。

一把钝刀抵在了她的喉咙。

秦安苒立刻流着泪哀求，“不是我的错呀，我根本不认识孟嫣，你要报仇也应该去找霍池！”

霍渊用钝刀划开了他的喉咙，血慢慢的低落，随即他将人绑到绳子上。

眼睛里满是痛苦，“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的吗？”

“你说你没见过阿嫣，若放在前世我信，可这世为了护住你们两个的性命，我加派了保镖守着她，而我守着你。”

“保镖告诉我你们见过一面，说过十分钟的话，我还以为你们能够友好相处。”

“打算今天哄好了父亲之后，正式把你认作养妹，曾经答应过你的，我去哪儿你也到哪而儿的承诺我不会忘记。”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的妻子和孩子！”

说到最后霍渊痛苦的几乎失声，而面前，他的青梅竹马，喉咙里咕噜噜冒着血泡。

只是不断的用气音说着：“可是……我爱你呀……”

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酒池上泛起点点涟漪。

“可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阿嫣。”

霍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等血流干流尽。

他坐在血池尸山旁，抱着嫂子和孩子一遍遍的唱生日快乐。

唱到哽咽，唱到声音嘶哑。

最后他拿起枪。

15、

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

拿起手机给我发了一段语音，“多谢你一直照顾阿嫣，是哥哥错了，误会了你。”

“今生，我没有机会向你忏悔了，霍家就交给你处置吧。”

“至于沉望，他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因爱生恨，你们之间的误会不要再像我和阿嫣今天这样了……”

“妹妹，祝你幸福。”

手机里闪出一条条消息，白光照亮我泪流满面的脸。

随着一声枪响，一切归于寂静。

十分钟后警笛包围了这栋建筑，我被发现时躺在通风管道，差点窒息。

等在医院醒过来时，旁边坐着的沉望正沉默的给我削着苹果。

他一改之前风流的性子，僵硬的安慰我。

从他口中我知道，现场已经被扫除干净。

霍家要找的一个叛徒，也就是透露港口货物信息的人，是一个卧底警察。

他这么多年摸清了霍家犯下的恶事，曾经被残忍凌虐的女性终于得以沉冤昭雪。

所有非法的产业，也被连根拔起。

霍家人或多或少都锒铛入狱，唯有我，因为哥哥求着父亲在当天将我除名，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我抿着苍白的嘴唇，“谢谢你。”

沉望瞳孔震颤，“对不起……当初向你求婚的事……”

他自此日日陪伴在我床前，我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不想原谅他，也不想回到曾经的泥潭中，我已经厌倦了斗争，只要他仍然涉足灰色产业，我们就一点可能都没有。

痊愈之后，我带着嫂子和小侄子的骨灰搬回了乡下。

之前我们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藏身的老屋还在，山清水秀，风吹花落。

只是偶尔我一闭上眼，满眼的猩红就如同潮水一样再次把我吞没。

但时光悠长，一切总会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