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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旅顺口老铁山的阴市

光绪二十一年深秋,赵老三攥着怀里油纸包的三枚光绪元宝,蹲在老铁山山坳的老柏树下。潮雾像浸了尸水的棉絮,黏糊糊地裹着他的破棉袄,远处灯塔的光透过雾层,在地上投下一块块扭曲的光斑,像浮在水面的人皮。

“时辰快到了。”他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往手心呵了口白气。三天前,同村的王傻子就是在这儿换了个银镯子,说是给快断气的老娘抓药,结果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直挺挺地漂在黄渤海交界线,肚子涨得像面鼓,手里还攥着半张烧透的纸钱。

雾里突然传来”吱呀”声,像是有人拖着生锈的铁链在走路。赵老三猛地缩起脖子——那声音他太熟悉了,去年在旅顺大坞清理日军尸体时,那些被炮弹炸断腿的清兵,骨头茬子磨着地上的血冰,就是这动静。

二十盏青灯笼从雾里浮了出来。

灯笼是纸糊的,透着暗绿色的光,照得提灯人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他们有的穿着清兵的号服,胸前一个黑窟窿;有的裹着日本兵的呢子大衣,半边脑袋塌着,脑浆子混着头发冻成了冰碴;最吓人的是个穿俄国人军装的,眼珠子挂在脸颊上,还直勾勾地盯着赵老三怀里的油纸包。

“新客?”一个哑嗓子问。说话的是个老头,辫子缠在脖子上,露出的脖颈处有圈深紫色的勒痕——是去年旅顺大屠杀时,被日军用刺刀挑断喉咙的货郎老李。

赵老三把元宝往怀里按了按,结结巴巴地说:”换…换副好下水,给我儿子…他肺痨快不行了…”

货郎老李咧开没舌头的嘴笑了,露出黑黢黢的牙床:”元宝不行,得用’阴钱’。”他抬起枯树枝似的手,指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泥,”看见没?得是这儿埋的。”

赵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雾里影影绰绰立着无数个小土包,每个土包前都插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名字。去年日军撤退时,就是在这山坳里挖了个大坑,把来不及烧的尸体全埋了,足足埋了三天三夜,土都夯出了血油。

一个穿和服的女人飘到他面前,发髻上插着根碎掉的银簪。她的和服前襟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肉上全是蜂窝似的弹孔——是日俄战争时,被流弹打死的日本随军妓女。”我有阴钱。”她的声音像浸在海水里,”用你三年阳寿换,换不换?”

赵老三咬了咬牙。儿子已经咳得直吐血,昨天夜里还抓着他的手喊”爹,我冷”。他闭着眼点头,再睁开时,女人手里多了三枚泛着青黑的铜钱,边缘还沾着点湿土。

“往前走,第三个摊子。”货郎老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手凉得像冰,”记住,别碰那些没头的货,那是让炮弹掀了天灵盖的,拿了会缠上你。还有,天亮前必须出这山坳,潮水要是漫过脚踝…”他突然不说了,只是咧着嘴笑。

赵老三揣着阴钱往深处走。那些摊子就摆在尸体堆成的土坡上,卖的东西看得他头皮发麻:缺了口的刺刀、染血的绑腿、半焦的军靴…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俄国人举着颗人头在叫卖,那人头的眼睛还圆睁着,正是去年在203高地战死的俄军指挥官。

“要换下水?”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突然冒出来,胸前的听诊器还滴着水。赵老三认出他是死在防疫营的日本军医,听说被愤怒的百姓活活烧死在解剖室里。军医从身后拖出个盖着白布的木盆,掀开时,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冲鼻子——里面泡着副心肝,还在微微颤动,边缘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是…?”

“乃木希典的副官,”军医笑得露出两排黄牙,”昨天刚从203高地挖出来的,新鲜得很。”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得答应我,出去后把那棵老柏树下的尸骸挪挪,压着我家祖坟了。”

赵老三抱着木盆往回跑时,听见身后传来潮水声。他回头一看,那些青灯笼一个个灭了,摊主们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纷纷跌进突然涨起的海水里。那个日本妓女在水里朝他招手,半边脸已经泡得发白,露出森白的骨头。

当天蒙蒙亮时,赵老三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山坳。怀里的木盆变得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只剩堆腥臭的海泥,混着三枚锈透的日军弹壳。

后来村里人说,那天清晨有人看见老铁山的雾里漂着个黑影,像个人被潮水拖着往黄渤海交界线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喊”我儿子有救了”。而赵老三的儿子,当天中午就断了气,临死前直嚷着”爹,我冷,好多血…”

如今再没人敢在初一十五去老铁山。只是偶尔有渔民起得早,会看见山坳里亮起几点青光,听见有人在雾里讨价还价,说的全是光绪年间的事。有胆大的用望远镜看过,说那些讨价还价的”人”,脚都没沾地,全都飘在半空中,底下的海水红得像血——那正是当年埋葬尸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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