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高数答疑小组的第一次见面会定在周三下午。林默走进三教302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大多是女生，正围着一张摊开的习题册讨论，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你是林默吧？”靠窗的女生抬起头，梳着利落的马尾，眼镜片后的眼睛很亮，“我是组长赵妍，计算机系的。张老师说你数学竞赛拿过奖，以后这道积分题可能要靠你了。”
林默点点头，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桌面摊着的习题册上，有人用红笔在“三重积分”的例题旁画了个简笔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正用爪子扒拉着积分符号，像在和公式打架。
“这是苏芮画的，”赵妍笑着指了指那只猫，“她是中文系的，总说数学符号长得像小动物，得哄着才能学会。”
林默的目光在小猫身上停了停。他想起高中时，战队的分析师总在战术图的空白处画小人，狙击手是举着枪的火柴人，辅助是拿着盾牌的方块，说这样记点位更清楚。那时候的战术图总是皱巴巴的，上面沾着咖啡渍和薯片渣，却比任何教科书都让他觉得亲切。
“林默同学，”赵妍推过来一本笔记本，“这是我们整理的疑难点，你看看有没有思路？”
他翻开笔记本，突然被某页的字迹吸引——苏芮的笔记用三种颜色的笔写就，蓝色标注定义，红色圈出易错点，黑色的批注里混着几句俏皮话：“这个变量怎么总乱跑？像个没牵绳的小狗！”
林默的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记技能冷却时间，也会在笔记本上写“这个大招像迟到的公交车，等得人着急”。那本笔记本后来被他锁进了储藏柜，和奖杯堆在一起，锁孔上已经积了层灰。
“这里，”他指着一道曲面积分题，“用高斯公式转换一下，会简单很多。”
赵妍眼睛一亮，立刻招呼其他人围过来。林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推导公式，笔尖在纸上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像在键盘上敲击连招——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指腹已经在纸面蹭出了热意，和当年打比赛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哇，你写得好快！”一个戴发箍的女生惊叹道，“比我们系的学霸还厉害，他解这道题用了整整一节课。”
林默放下笔，指尖的热意却没退去。他忽然觉得，推导公式和拆解战术有某种隐秘的相似——都是在混乱中找规律，在复杂里寻捷径，只是一个用数字，一个用走位。
“碰巧。”他合上笔记本，像掩饰什么似的看向窗外。楼下的银杏树叶又落了几片，飘在电竞社团招新的海报上，把“冠军”两个字遮去了一半。
见面会结束时，赵妍塞给他一张时间表：“以后每周三下午都在这里，苏芮说要请你喝奶茶，谢你今天讲题。”
林默接过时间表，上面用荧光笔标着“答疑小组”四个字，旁边画着只举着钢笔的小猫。他把纸折起来塞进裤兜，转身往宿舍走，路过机房时，里面传来密集的键盘声，噼里啪啦的节奏像在敲他的心门。
宿舍里一片狼藉。王超他们刚从电竞社团回来，正围着电脑复盘招新赛的预选赛录像。屏幕上的英雄在峡谷里厮杀，技能特效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像极了高中时战队的赛后复盘会。
“林默，你可算回来了！”王奔冲他招手，“快看这波团战，对方中单的操作是不是很菜？我们都觉得，要是你上，绝对能反杀。”
林默没凑近，把背包往桌上一放：“我要去图书馆。”
“又去？”王超咂舌，“你这生活也太单调了，学习、吃饭、睡觉，跟设定好的程序似的。你看‘风’，人家打职业还抽空考了研究生，这才叫人生赢家。”
“风”的名字像根刺，扎在林默的耳膜上。他想起高三那年，“风”来学校做分享，说“真正的热爱不是透支自己，而是让它成为翅膀”。那时候他觉得这话太鸡汤，直到自己拿着300分的成绩单站在储藏柜前，才明白翅膀若只有一边用力，迟早会摔下来。
“我和他不一样。”林默拿起《线性代数》，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哪里不一样？”王奔追问，“不都是脑子好使吗？你是不是以前玩过游戏，被虐出阴影了？”
林默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被“虐”过——不是被对手，是被自己。高三那年的全国赛，他在决胜局出现致命失误，让战队错失冠军，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眼里的失望却像针一样扎人。从那以后，他看见游戏界面就会想起那局比赛，想起队友沉默的背影。
“没玩过。”他拉开门，把键盘声关在了身后。
图书馆的三楼果然晒得到太阳。林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翻开课本，就见一片阴影落在纸页上。苏芮抱着书站在面前，发梢沾着片银杏叶，看见他课本上的小猫简笔画，眼睛弯了弯：“赵妍说你在这儿，给你带了珍珠奶茶。”
林默接过奶茶，杯壁的凉意让指尖舒服了些。“谢了。”
“该我谢你才对，”苏芮在他对面坐下，翻开《高等数学》，“你讲题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公式在跳舞，比我们系的文学史好懂多了。”
林默笑了笑，没接话。他看着苏芮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旁边画了个跳舞的小人，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不必刻意对抗——就像他现在能用解数学题的专注，冲淡对游戏的记忆，这本身也是一种平衡。
暮色渐深时，图书馆的灯亮了起来。苏芮合上书本：“我要去晚自习了，你呢？”
“再待一会儿。”林默看着窗外，电竞社团的招新海报在路灯下泛着白，“冠军”两个字已经被风吹得模糊。
苏芮走后，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全国高中生电竞联赛 烈火战队”。搜索结果里，最上面的词条是“烈火战队憾失冠军，天才少年‘默’赛后失踪”，配图是他穿着黑色队服的背影，站在颁奖台的阴影里。
林默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忽然想起“风”说过的话，真正的热爱不是透支自己。或许，他现在做的不是遗忘，而是给那片热爱找个合适的位置，像把奖杯放进储藏柜，不是丢弃，只是暂时安放。
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映出他自己的脸。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一片接一片，像在覆盖过去的脚印。林默合上《线性代数》，指尖划过封面上的书名，忽然觉得，这条路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宽——左边是公式，右边是回忆，而他正走在中间，一步一步，踏实得很。
离开图书馆时，他特意绕开了机房的方向。键盘声还在夜色里隐隐约约地传，像被刻意压低的呼吸，提醒着他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