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梨走出马场时,看到沈夫人和大哥沈明逸,正带着沈芙挑选马匹。
几人脸上都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众所周知,将军府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两个女儿,分别是温婉懂事的小女儿沈芙,蛮横跋扈的大女儿沈初梨。
沈初梨是沈家真千金。
当年,沈大将军出征,沈夫人在陪同时遭遇歹人,年仅两岁的沈初梨被偷走。
为了慰藉悲痛,沈夫人在佛寺抱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爱如珠宝,百般疼惜。
十几年朝夕相处,养女乖巧懂事、聪明天真,不但成了沈夫人的心头肉,也是沈家上下的掌上宝。
沈初梨这一回来,倒成了多余的。
他们担心大女儿性子娇蛮,不懂规矩,会欺负小女儿。
于是爹爹把她关在马厩,“你长于村野,传出去有辱门楣,回来后,先住这里,等你学会规矩,再和芙儿同吃同住。”
沈夫人搂着惶恐不安的养女柔声安抚。
“芙儿乖,娘亲永远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谁敢抢了你京城贵女的风头,娘亲就把谁赶出去!”
沈芙泪眼盈盈,拉着沈初梨的手怯生生发问,“姐姐……你若不高兴了,先住芙儿的闺房吧。”
“她吃惯了苦,没什么不高兴的。”
沈家大公子温声劝妹妹,“何况在沈家,家禽牲畜的吃住都比她从前在乡野好太多了。”
全家人一致赞同。
沈初梨就这样和牲口同住了一年。
这一年时间里,她努力学规矩,讨好家人,甚至跟在沈芙身后,像个丫鬟奴仆一般伺候她。
然而沈芙人前装相,人后作孽。
四处造谣她手脚不干净,偷戴她的首饰、偷吃她的糕点,这让爹娘哥哥更加厌恶她。
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使了下作手段嫁入东宫。
可就在今日,沈芙将祖父留给自己的小马驹霸占,还故意在众人面前演戏诬陷她。
沈家人无视了拼命解释的沈初梨,跑去安慰受了惊吓的沈芙。
甚至在跑去安慰沈芙时,还从她身上踩过去。
三个人,全部从她身上踩过去。
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直接当场吐血。
最后回到府中,爹爹心疼被她吓到哭成泪人的沈芙,手持戒鞭怒斥:
“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不成想你当上太子妃仍本性不改,竟敢欺负妹妹、满口胡诌!”
“还不滚去刷恭桶,刷不完不许吃饭。”
沈初梨大冬天跪在水廊下刷全府的恭桶。
她又饿又冷,最后昏死了过去。
之后霍景恒将她关进冷宫,没多久她就被检查出花柳病,一命呜呼。
死过一次,沈初梨才知,怨天尤人没用。
要想把欺辱她的人踩在脚下,那就变强,然后发疯。
–
沈初梨收敛心神,冰冷的视线扫过这一家子,最后定格在沈芙身后。
沈芙看见沈初梨,身子一抖,强自镇定和她打招呼。
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京中贵千金和公子哥来了不少。
有权势又无聊的世家小姐们三五成群,凑在一堆谈笑聊八卦。
众人看到沈初梨,窃窃私语。
“就是她,沈家四年前找回的真千金,听说性子顽劣,下药勾引太子这才成了太子妃,今日一见…果然是京城第一美人。”
“长得美有何用?她嫁入东宫三年未怀子嗣,皇室对她意见大得很!这么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如何比得上温婉端方的沈三小姐?”
“嘘,你小声些…沈家再宠沈芙,沈初梨也是太子妃,太子是何人物?哪怕当他一个小小妾室,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不能嫁得比这更好了!”
“谁说的?如果沈芙能勾搭上摄政王府那位,说不定……”
小千金还想继续,却马上被人制止。
“好了,快别说了……”
在大晋,那人的名讳,是绝对的禁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啊!”
“沈初梨,你疯了——”
伴随一道惊惧的尖叫声,众人循声往去。
这刹那,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
“蠢货,滚开!别挡路!”
刚重生,沈初梨还搞不清状况,霍景恒被侍从簇拥着赛马,她正打算先填饱肚子。
刚来到一处耳房,就听到一道凌厉的女声。
紧接着,就见一人策马从屋内冲了出来。
沈初梨躲闪不及,摔了一跤。
她揉着腰起身,抬眼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那马儿威风凛凛,看着很眼熟。
她刚想再看两眼,一只手猛拉缰绳,差点又踩到她。
“太子妃?怎么是你?”
这声音…
沈初梨抬头,“高南柔?”
刚才还一脸狼狈的高南柔,此刻换了新衣裳,骑着白马,嚣张至极看着她。
见到沈初梨,非但没下马行礼,反而挺了挺脊背。
“太子妃姐姐,真是不巧,太子殿下和沈三小姐在等我,只能委屈姐姐让妹妹先过去了。”
沈初梨这才想起,高南柔从前在府中当丫鬟时,和沈芙走的极近。
那时她还挺高兴, 想着终于能和沈芙拉近关系。
现在想来,恐怕自己的死和沈芙也脱不开干系。
她真是蠢到家了!
没等她说话,高南柔一甩马鞭,大喇喇从她面前冲了过去,险些又撞到她。
瞧着高南柔的背影,沈初梨脸色阴沉如水。
她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
那不是她的马吗?!
这匹马名叫雪团,是过世的祖父临终前送给她的。
整个沈家,只有祖父疼她。
知道她常受委屈,待他征战一生的战马生下唯一的小马驹后,便亲手抱来给她养。
无数个挨打挨饿的夜晚,沈初梨都是抱着雪团的脖子入眠的。
雪团于她而言,是亲人,也是挚友。
后来嫁入东宫,霍景恒不喜她骑马,便将雪团养在了马场。
这一晃,就是三年。
沈初梨忍不住骂道:“高南柔这贱婢,偷男人不说,还敢骑我的雪团!”
她不仅要把雪团抢回来,还要给高南柔点颜色瞧瞧,一定要报前世的仇!
沈初梨随手牵过一匹马,翻身一跃,朝高南柔离开的方向奔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沈夫人、大哥和沈芙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后方,高南柔骑着雪团也在。
雪团认主,站在原地不肯走。
高南柔举着马鞭,狠狠抽在雪团背上。
雪团满身伤痕,发出哀恸地嘶吼,仍不肯挪动半分。
高南柔一边抽一边抱怨:“这畜生真倔,明明饿了七日,就是不肯服软!”
“高南柔,你这偷马贼,从我的马上滚下来!”
这一幕,正巧被沈初梨瞧见,她火烧脑门,策马冲了过去。
“啊!”
高南柔被沈初梨唬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她扶稳后,面上又变得楚楚可怜,“太子妃,您在说什么呀?这怎么能是你的马?”
本来还谈笑的世家子弟们,被沈初梨这一嗓子吸引,纷纷朝这边看来。
霍景恒跑完一圈,被人簇拥着也朝人群走来。
沈初梨冷笑,“敢偷不敢认?果然是两手空空的贱命!”
高南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
“太子妃,奴婢出身不好,知道您瞧不上,但奴婢也有自己的傲骨,别说去偷马,哪怕一粒米,不是奴婢的,奴婢饿死都不吃!”
高南柔娇小玲珑,说话细声细气,眉梢往上微微一挑,是那种乖顺里透着几分讨好的狐媚子长相。
此刻她声泪俱下,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口中浑然是对沈初梨的控诉。
反观沈初梨,是那种娇俏明艳的美人。
眸球乌灵,长睫卷翘,肤白如瓷,笑起来还有个小梨涡,耀眼不可方物。
比如现在,她身着红石榴长裙,双手叉腰,一双美眸中喷着火。
这怎么看,都是太子妃仗着身份在欺负弱小可怜的小女官。
尤其沈初梨那中气十足一嗓子,差点把马背上的高南柔吓得跌下来。
众人更加笃定,太子妃和传言中一样,跋扈又骄蛮!
沈初梨可不管旁人怎样看她。
三两步走到高南柔面前,拽着她的腕子就要把她扯下马。
高南柔袖子里藏了一柄匕首。
昨夜,沈芙找到她,说这匹马对沈初梨意义重大,只要在她面前虐待雪团,沈初梨一定会发疯。
发了疯,就能让太子厌恶她、把她关进冷宫,自己便可借机上位。
所以,哪怕受委屈,高南柔也在所不惜。
她攥着匕首,偷偷在裙摆下方用力一划
布料“刺啦”一声,雪白的大腿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众人尖叫,霍景恒也就是在这时策马冲了进来。
他脱下蟒袍遮住高南柔的大腿,将她连人带马死死护在身后,俊逸的面容染上愠怒,厌恶对沈初梨道:
“沈初梨,你疯了!”
沈初梨看着躲在霍景恒身后,楚楚可怜的高南柔。
冷笑道:“谁疯了?我拽得是她的手,她自己偷偷把裙子划烂了,不信你看她袖子里有没有匕首!”
闻言,高南柔身子一抖,瑟缩得更厉害了。
见没人动,沈初梨干脆自己上手,绕过霍景恒朝高南柔走去。
沈芙在这时上前一步,笑着将她拦住。
“二姐,高女官受了惊,若在此刻搜身,恐怕不妥。”
沈初梨停下脚步,一脸不屑看向她。
她这位假妹妹,是个笑面虎,虚伪阴险得很,上辈子自己在她手下不知被坑害多少次。
她用马鞭指着沈芙,冷冷道:
“让开。”
沈芙屈膝的姿势不变,仍温温柔柔笑着。
“二姐,那匹白马,母亲早在三年前便送给了我。”
“我不知道这马对你这么重要,是妹妹的错,二姐若恼,打我两下便是,千万别冤了高女官……”
“好啊,姑奶奶满足你。”
沈初梨冷笑一声,抬起马鞭就朝沈芙打去。
沈夫人见沈初梨要打自己的宝贝女儿,赶忙将人护在身后。
“沈初梨,那畜生是我给你妹妹的,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你妹妹的?别这么小气!快跟芙儿道个歉!”
沈初梨:“道歉?是你擅作主张将我的雪团送给她,我为什么要道歉?不问自取即为偷!”
大哥沈明逸眉头一皱:“沈初梨,话别说那么难听,一匹马而已,骑了便骑了,你非要又不是不还你!”
“你若不满,待会我叫账房拨给你五千两银票,就当买下这畜生,五千两!能买一百匹马了,这总行了吧?”
沈初梨果断拒绝:“不卖!偷马贼现在立刻从雪团身上滚下来!”
高南柔紧紧抓住霍景恒的袖子,一个劲儿往后缩,含泪地对沈初梨道:
“太子妃姐姐,奴婢没偷,奴婢不是小偷……”
看着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仿佛她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沈初梨嗤笑。
上辈子,便是一人一口唾沫,把她淹死的。
这辈子,她不会惯着任何人。
在众人指责声中,沈初梨往树桩上一靠,抬起手,一声清脆响亮的马哨瞬间划破空气。
一瞬间,整个地面开始震颤。
惹她?
可以。
那就别怪她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