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脚,黎明时分。
突如其来的猿啼激起一阵群鸟乱飞,林间涌出一片惊鹊,一同惊醒地还有难得做梦的兰茵。
她扶着脑袋缓缓坐起,面色有些难看。
脚边,临睡前生的火堆还在“噼啪”作响,显然除她之外有人在守夜。
大梦初醒的女子一言不发地站起,径直从略带担忧的目光中跨过火堆,倚着不远处的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捡起一根枯枝丢进烧的正旺的柴火堆中。
“喀啦啦”。
火星子在冷风中翻飞,一直盯着她的人终于坐不住问出声:“阿茵,你还好吗?”
“还好。”兰茵摇摇头,平复着心绪,“只是做了个梦。”
“梦?”那人疑惑出声:“美梦还是……?”
“说不清楚,我也……”兰茵有些犹豫,“不知道。”
“不急,”那人递来一壶水,“天方要一会儿才破晓,慢慢说。”
兰茵望着女子手中的玉壶,犹疑片刻还是接过一口饮下。
清冽的泉水终于让她头脑终于清明些许,“我梦到我在炎泉山上泡温泉,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
“云天君?”
“是萧寂。”
听到这个名字,正准备打趣的人立刻敛起笑容,神色凝重起来。
“我从没去过炎泉山,但梦里却觉得那里异常熟悉和……令人安心。”同行的人是同门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兰茵自然没藏话。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灰白的眸子照耀的闪闪发光。
夙月有些好奇,“梦里面他是什么样?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跟在你身后的小屁孩?”
“嗯?”听见这样突兀的问题兰茵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夙月不敢置信,睁大眼睛思索道:“那看来,这应该算是个噩梦。”
噩梦吗?
过去久远的记忆如今回想依然历历在目,那个小孩子从前跟着她走南闯北十年,即便还不到她胸膛那般高,却已然敢在她难以顾全的地方和凶兽山妖叫板;只为不给她丢那莫须有的“脸面”,最是厌烦看繁琐文字的少年硬生生闭门不出六日,将她丢给他的典籍全看了个遍。
只是……后来,那样乖巧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是在哪个她看不到的角落慢慢蜕变成如今暴戾好战模样的吗?
远方天光已经破晓,夙月又添了一把柴,将自己的玉葫芦也丢进火中:“别担心,阿茵,我们会找到天阙门的。”
“我知道,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摇摇头,兰茵仰起脸望向远方。
那里,天光乍破处一地狼藉,几束穿过云层的光倾泻进兰茵那双无法聚焦的灰白眸子,仿佛一瞬间也失去所有颜色。
“你也看到魔族行军留下的踪迹,这里如今寸草不生,原本丰饶的原野一夕间就变成血流成河的战场,到处是尸骸,是无处可去的流民和含恨而死的冤魂。”兰茵皱起眉,“……这不是我教给他的驭兵之道。”
“也许你教给他的他早忘了。”夙月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对于萧寂,她和同门所有人几乎都没什么好印象。
“魔族之人向来好战,何况那小子还是蚩尤血脉。今天和山妖打个头破血流,明天将野鬼拘来使唤,也许你之前都是被骗了,那小子大概本性便是如此。”
本性如此吗?兰茵对这个推测讳莫如深,她摇头:“也许吧,但我觉得若自己能见到他,或许能说服他些什么。撤兵或是到此为止,至少别再生灵涂炭。总之若是能再过回那十年间虽然奔波却平静的快乐日子,哪怕几天也好。”
“平静?这个词和那小子一点也不搭。”夙月扭过头,避开穿破云层的日光。
“是啊,”兰茵垂眸,“平静这个词的确和他不搭。”
“还记得以前我们教他巡夜宫的术法吗?”她问。
这么一提,夙月也仿佛想起了过去那段日子。
虽然她和萧寂接触不多,但那段时日里,只要兰茵回到巡夜宫,背后总会跟着那个人不大却眼高于顶的魔族少年。
“师祖点拨过不少六界来求学的天才,比他更努力、更强壮的孩子比比皆是,却没一个有他那般悟性。”想到这,夙月难得笑起来。“你蒙着眼练剑是因为早已修了天眼通,他倒好,也站在山崖上学模学样把自己眼睛蒙起来练。你可知,当时师祖都快吓死了!生怕那魔界小子脚一滑从山崖上直接摔到涧里去!”
“唉,”夙月无奈叹气,“谁知就是那一次,师祖瞧见那小子胆大心细根骨俱佳,这才破例让他随你自由出入巡夜宫。阿茵你说,那小子该不会是故意使坏博人心软吧?可他又怎么知道那日师祖会出关巡山呢?”
夙月没想明白的事,兰茵却付之一笑。
萧寂与她形影不离十年,所以她很清楚那小子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过执着,甚至常常十分执拗。
可以说那段日子里萧寂几乎连觉都不睡,没日没夜地站在山崖上蒙眼练剑,只有她劝他才会停下歇一会。
当然,那小子却也并非为自虐卖惨,只是单纯觉得身为师父的能做到的,他有朝一日定能做到,这才忘生忘死的练那一套根本不适合他的剑法。
可大约就是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决心感动了上苍,让那一日天时地利人和,更让那小子才对上了师祖的眼。
“这也许就是师祖常说的因缘际会吧。”兰茵站起身,舒展着身体,“该走了,天破晓了。”
难得酣眠一宿的麒麟驹听见要启程的声响,倏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发。
夙月点点头,抬手从火中唤回玉葫芦,刚挂在腰上却又想到什么道:“等等……你把云天君的玉简给我看看。”
兰茵一怔,旋即了然,从麒麟驹的行囊内抽出玉简递过去:“我看过了,并无其他线索。”
夙月接过细细端详,兰茵的目光却穿过她仿佛望向什么:“云天君约我们在招摇谷见,可如今魔族军队也朝那个方向行进,但愿不会撞上。”
夙月却仿佛没听她说话,捻起一缕玉简上的香气送入鼻尖,半晌深吸一口气才道:“芝兰玉树,天宫清隽,果然是云天君的味道。”
兰茵轻笑:“玉简是用来读的,不是闻的。”
夙月面不改色的吸吸鼻子,这才注入灵力,“我们狐狸不靠鼻子闻靠什么?”
是了,兰茵差点忘了自己这位师姐是当年离经叛道独自离开涂山的狐族小姐。
“‘天衡司已查到天阙门所在’…‘月末,招摇山南招摇谷见’…看来的确没其他线索了。”夙月失望的瘪起嘴,但很快她看到最后一行小字:“‘人界机巧确实精妙,我也做了个小玩意儿给你’……啧,定情信物?”
狐狸的眼睛打量起人来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夙月这样标志的涂山氏姑娘,上挑的眼尾眨巴着,显然是非要问兰茵个是非所以来。
无奈,清瘦的女子只好如实托出:“之前暂居天界时遇到点麻烦,我教他做了几个小偃偶,并非定情信物。”
“小偃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夙月的黛眉轻轻拧在一起:“我记得以前你也教过萧寂做偃偶,若是让他知道你还教了别人,怕是又要闹了。”
是啊,提到这茬兰茵就头疼。
以前看剧看文总爱看“男一男二男三男四待在一起的修罗场”画面,可现在若真让萧寂碰上云珩,她恐怕再也乐不出来了。
接过递回来的玉简,收拾好行囊,用术法抹去二人露营过得痕迹,兰茵这才翻身上马。
她望着远处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永远不会被地上打生打死而影响的煦日,有些感慨:“说正事,依你看魔族军队行进速率如何,我们会同他们撞上吗?”
“还有十日才是月末,我们翻过招摇山只需三日。招摇山又有常年盘踞着狌狌一族也没什么厉害的妖鬼,应当不会遇见什么危险。”夙月骑在麒麟驹上眯眼望着远方,“至于这支魔族军的动向——似乎至此便是向北去,只要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自然是不会撞上。”
“那便走吧。”
点点头,二人对视轻喝一声,麒麟驹们便奔腾起来,眨眼间就已将远处的朝霞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