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乍起,平野苍黄,紫禁城的十月,金桂飘香,红枫染霜,唯有那苍松翠柏依旧葱郁,虬枝横斜。
微风掠过树梢,稀疏枝叶沙沙作响,宜修端坐于贵妃榻桌案旁,透过窗棂向外略微瞥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修剪着手下的木芙蓉。
剪秋接过宫人递上的茶盏,轻手轻脚地放在桌案上,笑道,“娘娘这花修剪得甚好。”
“是吗?”
宜修轻抬螓首,眼神温和中又添了半分犀利,她嗤笑一声,淡淡道,“不过是留着本宫想要的,剪去本宫认为多余的,若总旁逸斜出,看着反倒不美。”
“娘娘所言极是。”
“若非莞常在心悸受惊,恐怕也轮不到沈贵人第一个侍寝,如今各宫贵人、常在,她的赏赐倒是独一份。”
宜修将剪刀放在一旁,纤长的手指随意摆弄着盛开的花瓣。
“本宫看这木芙蓉甚配王常在,便送去钟粹宫吧,莞常在那,你拿些补品,代本宫去瞧瞧。”
“是。”
剪秋神色如常,眸光却深邃几分,她自桌上端起木芙蓉,正要去办差,刚巧碰到江福海领着几个小太监自殿外而来。
“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江福海手捧拂尘近前,微弯下身子,垂眸恭敬道,“花房新培育出些绿菊,早早儿地给您送了来,您瞧个新鲜。”
绿菊?宜修靠在桌案旁,纤白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她冷眸微眯,略一打量,若无其事道,“拿出去摆着吧。”
“嗻。”江福海领了吩咐,稍一抬手,带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出,殿内独余些散落的清淡残香。
宜修透过窗棂,眸光微转,睨了睨廊檐之下,唇畔扬起些几不可察的弧度。
绿菊吗?那东西倒是少见,不过,她喜欢的向来是艳丽如血的芍药。
碎玉轩。
“咳咳……”
甄嬛散落一头青丝,唇瓣无半点血色,一双剪水秋瞳,眸色浅淡,她眉心紧皱,费力牵动唇角,引出一阵急促的咳声。
“小主,”流朱眼里满是心疼,赶忙坐在榻上,轻拍着甄嬛的背,“剪秋姑姑来了。”
“奴婢剪秋,请小主的安。”
“咳咳……姑姑,怎么劳动您来了,”甄嬛侧头,又是咳嗽几声,白皙的面庞显得愈加病态,“叫我怎么当的起?”
“皇后娘娘听说小主病了。”
剪秋眉头微微蹙起,仔细打量,似是关切道,“她实在是放心不下,特意派奴婢过来瞧瞧,怎的这些天都不见好?”
甄嬛无力地靠在流朱身上,脸色羸弱,显得格外憔悴,“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小主怎么瘦这么多啊,”剪秋微微欠身,略靠近几分,语气里着满担忧,问道,“太医怎么说?”
“小主,该喝药了。”
未等甄嬛答话,浣碧端着药自殿外而来,顺势坐在床头,无奈道,“我家小主身子弱,又受了惊吓,这些时日,太医的药喝下去也不见好。”
甄嬛呼吸极轻,半阖着眸子,她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脊背弯下去,药才入口,便又引得一阵剧烈咳嗽,眼尾渗出点点泪光,更胜弱柳扶风。
剪秋勾了勾唇角,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不过小主病的不是时候啊,若非心悸受惊,第一个侍寝的便是您了,怎会让沈贵人占去先机,最先得了宠幸?”
甄嬛淡抿唇瓣,轻轻颔首,笑道,“实在是我福薄,不如沈贵人得天独厚。”
剪秋不动声色,眸光露出些许探究,唇角略动,柔声道,“小主切莫多思多虑,身上的病好得快,可心病呢,却要心药医。”
“宫中野猫不少,皇后娘娘已然下令,想来不日便能初见成效,小主不必忧心,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甄嬛微微仰起脸,眼尾处还带着一抹湿意,自责道,“若累得娘娘为我担心,真是我的罪过。”
“小主哪里话,”剪秋眉眼间着了丝笑意,轻声道,“小主好好歇着,奴婢先回景仁宫,改日再来看小主。”
甄嬛脸色愈加苍白,肩膀略微有些颤抖,恍若飘浮在风中的柳絮,嗓音细弱道,“康公公,去送送剪秋姑姑。”
康禄海眸光微沉,又马上恢复如常,笑道,“嗻。”
“奴婢告退了。”
剪秋目光毫无波澜,稍稍斜睨他一眼,随即告退离开。
待出了碎玉轩,剪秋回头刚巧瞧见康禄海同他的徒弟低声耳语,不由得嗤笑一声,抬脚便朝着钟粹宫的方向而去。
进门之时,王芙芝正面色阴沉地绞着手中锦帕,饶是剪秋这般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也不禁为之一惊,硬生生顿住步子,心中暗想,自己并未走错啊,怎么仿佛置身修罗殿?
“奴婢请小主的安。”
“呀,剪秋姑姑怎么来了?”
王芙芝满是一副眉开眼笑、欣喜若狂的模样,直把剪秋看得牙疼,她眸光微微闪烁,暗忖道,这小主看上去便是个自作聪明的。
“这是皇后娘娘亲手修剪的木芙蓉,觉得与您很是相配,特地吩咐奴婢送来。”
“哎呀,多谢皇后娘娘挂念,这花修剪的真好,我甚是喜欢。”
王芙芝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心中暗骂,哪有皇后送这种东西的,果然寒酸气十足。
剪秋自然没有忽略她那转瞬即逝的厌恶,不露声色道,“难怪娘娘对小主青眼有加,莫说钟粹宫,怕是新进小主中唯有沈贵人能同您平分秋色。”
“姑姑可莫要打趣我,”王芙芝被夸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笑道,“我岂能同沈贵人相提并论呢?”
“小主切莫妄自菲薄,当初若不是莞常在受惊心悸,突发时疾,沈贵人又怎会有这般机遇,独得皇上恩宠呢?”
剪秋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瞬间又恢复成往日的温和,继续说道,“木芙蓉丰姿艳丽又清姿致雅,霜侵露凌却占尽晚秋风情,这花期再晚,也总归有开的那天不是?”
“姑姑所言极是。”王芙芝略略沉吟,微眯了眯双眼,眸底骤然转冷。
剪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唇角扬起些弧度,似笑非笑,随即福身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