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北城海岸路高架上发生一起追尾事件,后方一辆大货车突然失控,撞到前方一辆白色奔驰汽车,致使汽车撞向护栏,引发火灾,车主系远山集团董事长宋义远,坠海不知所踪,其妻因抢救无效死亡……”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救援队一直搜寻宋义远的下落,最终找到的是一副被泡胀的尸体,死者时间、所穿衣物基本吻合,经查证,系本人。
天空阴沉,像是蒙了一层灰蒙蒙的布,使空气中都带着闷热,压抑得让人窒息。
连绵的雨丝在空中飞舞,四周都是一片亮眼的绿,然而一片乌压压的黑色却显得突兀。众人撑着伞,沉默地看着崭新的墓碑。墓碑已经被雨打湿,留下浅浅水痕。
宋知禾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沉闷严肃的颜色。她眼神木然,失去了平时的光彩,唇色苍白,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来这里祭拜的大都是父母的好友,每个人都拿着一朵白色菊花放到墓碑前,很快,墓碑前就堆满了不少的花,人也渐渐离去。
转瞬也就只有寥寥几个人了,李阿姨看着墓碑上女人优雅美丽的照片,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她上次和陈娴见面还是在大年初三一起逛街。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轻声开口:“知禾,你脸色很不好,所有的流程都走完了,去休息吧。”
过了一两秒,她听到女孩略微沙哑但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李阿姨,我只是想单独和他们待一会儿。”
李阿姨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墓碑前只剩一个瘦弱的身影,宋知禾缓缓蹲下身,抚摸着墓碑前的照片,就像是在抚摸他们的皮肤。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这辈子最亲的亲人竟会同时离去,明明前几天还说好要一起去国外旅游的。
宋知禾眨了眨眼睛,眼皮牵扯间传出微弱痛感,但是她却流不出眼泪了。
忽然,她扔掉雨伞,伸出双臂拥抱着眼前的两个墓碑,似乎感觉到了他们温暖的怀抱。
雨丝不绝,落在她的乌黑的发间、衣裙上,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混在雨里,并不真切。
她睁开眼睛,就感觉上方的视线被挡住,抬头一看,一把黑色雨伞罩住了她。
雨珠顺着伞脊下,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在滴在她的手背,她手指微动,收回了手臂。
男人的声音就在正上方,像这坠落的雨珠,低低地落下,带着微冷:“有伞都不知道撑着,感冒就舒服了?”
听到了他话里的训斥,宋知禾垂下眼眸,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思绪随着他的话飘远,以后,不会再有人和她这样说话了。
视线里,那只修长的手,将一朵白色的百合花放到墓前,在同是白色一众菊花中显得扎眼,宋知禾嗅到了浅浅清香。
随即,身上覆上一点重量,带着融融暖意和清浅的香气。她转头去看,却对上了孟昱州幽深的眼眸。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衣服下摆整整齐齐收入裤腰里,撑着伞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
“为什么是百合?”宋知禾轻声问道,说话间,感到自己的嘴唇一片干涩。
“好看。”
不经意的回答,宋知禾以为,他选择百合是有什么深意。
孟昱州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一双深沉的眼眸看着她。
语气显得不近人情,“宋知禾,虽然我并不乐意,但以后你的生活由我负责。”他两片薄唇张开,缓缓吐字,“因为,这是你父亲的遗愿。”
顷刻,宋知禾如遭雷劈,整个人像是被扼制住,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下,混入雨水之中。
“或许,他早就感到不安,所以告诉我这番话。”孟昱州的嗓音平淡,却像钝钝的刀子刺入心脏,不见血,却撕扯得难受。
没想到晨起时离别的那一眼,就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
暮色四合,宋知禾回到家里,客厅里没开灯,借着窗外暗暗的天光,她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
这几天,她基本都呆在家里,不让任何人打扰。
手机里有不少人发来问候,她没理。
她总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境,可是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各种混杂的思绪在她脑海里交错,一片混乱。明明感觉疲惫不已,却没有什么睡意。
她从冰箱里翻出了面包,送入嘴里,干巴巴的,什么滋味也没有,甚至有点恶心。
她硬逼着自己吃完了一整片,那种恶心感立马冲上喉咙,她忙灌下一杯水。
胃里变得充实起来,她感到舒服了些,打开了客厅的灯,明晃晃得有些刺眼。
此时,敲门声响起。宋知禾神经紧绷起来,隔着一扇大门,她听到了模糊的女声。
大门打开,夏宁穿着校服,身上背着一个书包站在她家门口,露出一抹微笑:“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你都不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她走进门,立马瘫在沙发上面,颇有些耍赖的语气:“明天不上课,我今晚就睡这里了。”
宋知禾面无表情的脸蛋微微蹙眉:“你爸妈那边?”
“你放心,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他们也答应了,我衣服都带来了。”说着,夏宁的声音低下去几分,“禾子,你一个人也该待够了,我想陪陪你。”
看着夏宁心疼和委屈的神情,宋知禾感到眼睛一片湿润,盈满了水汽。
“诶,你别哭啊!”夏宁的声音立马惊慌了起来。
宋知禾很快露出一个微笑,双手牢牢地抱住夏宁,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难过的时候想着我,陪着我。
夏宁不在乎地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豪气:“说什么呢,一声姐妹大过天!”
宋知禾扑哧笑出声。
“你晚饭吃了什么?”夏宁问道,宋知禾正要开口,夏宁就道,“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说完,两人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茶几上的面包上。
夏宁无奈地站起,径直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门,声音远远传来:“冰箱里没什么食材,我给你煮点面吃?”
“不许拒绝,我也没吃晚饭呢,陪着我一起吃!”
宋知禾终是点点头。
两人坐在桌子上,一人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面,金黄的鸡蛋,翠绿的生菜,雪白的面条掩盖清亮的面汤下。
“想不到吧,我虽然不会炒菜,但是面煮得不错。”夏宁的声音有些得意。
随后,两人一边吃面一边聊起了天,大多时候是夏宁在讲学校发生的趣事,宋知禾跟着应几句。不知不觉,面条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走吧,去洗碗。”夏宁站起身,端着碗筷,然后往厨房走去。
总觉得她才是家里的主人,想到这里,宋知禾笑了一下,默默跟在身后。
洗漱完后,两人一起躺在宋知禾卧室的床上。
床不算大,但是两个人睡并不挤,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夏宁的话比平时还要多,或许是因为有人待在身旁,宋知禾听着那些轻柔的话语,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其实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的梦,有许多她和父母的曾经。宋知禾睁开眼睛,室内还是一片黑暗。
她感到头脑清醒了,连日的疲惫也消散了许多。她看了眼身侧的夏宁,她整个人呈大字躺着,被子不知道被她踢到哪里去了,睡得正香。
宋知禾将她盖好了被子,就下了床。
她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天色乌蒙,道路两旁的路灯散发着橘色的灯光,与平原相连的天的那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白光。
宋知禾看着窗外的景色,大脑陷入了沉思。
她这几天有意识地逃避一切,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面对。
一场丧礼,让她看清了很多。原先以为,爸爸身边有许多朋友,可是许多所谓的朋友根本没有到场,一切不过是权衡利益罢了。
可是,宋知禾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漠然的眼睛。
她不懂,为什么爸爸对他的态度会有那么大的转变,明明之前对他有些敬而远之,可是,为什么还要把她托付给他?
宋知禾思考良久,突然被眼前的光芒晃了眼。
一轮耀眼的太阳从地面线缓缓升起,将光辉洒落大地。眼前一片明亮,街道旁繁茂的树木,蜿蜒的碧蓝水湾,高耸云天的大厦全部在眼前展开。
她看着眼前温暖明亮的世界,感到身体也开始有了重量。
夏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身旁已经空了,她慌了神,立马清醒。
房间里没有宋知禾的身影,她又在二楼寻了一遍,无果,然后又噔噔噔地跑下楼。
厨房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夏宁看过去,就看到宋知禾穿着昨天的睡裙,站在灶台旁。
黑色的砂锅飘出袅袅白烟,氤氲了她的眉眼,看不出什么神情,但夏宁莫名觉得她孤寂。
“你醒了?”宋知禾看着夏宁头发凌乱,一脸刚睡醒的样子站在门口,眼睛弯起。
“嗯。”夏宁走过去,问道:“你在煮什么啊?”
“我在煮粥。”宋知禾说,“你快去洗漱吧,马上就好了。”
“好。”
晨起时的阳光并不强烈,将客厅里蒙上一层柔和的清辉。宋知禾拿着勺子,清淡软烂的粥刚入口,就听到了电话铃声。
夏宁抬起头:“禾子,是你手机。”
宋知禾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可夏宁能明显感到宋知禾的面色变得沉郁。
“怎么了?”
宋知禾松了松嘴角,却没能扯出一抹笑:“我等会得去警局一趟。”
“需要我陪你吗?”夏宁下意识地接话。
“不用了,有些事情总该面对。”她在内心微微地叹了口气,这句话,是在对夏宁说,也是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