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妈!”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捂我妈的嘴。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那是我的眼睛,如果让他知道他是在用我的眼睛看我受辱,他会疯的。
“求你了……别说……”
我哭着求我妈,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流。
顾宴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为了我什么?”
他一步步走过来,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老太婆,把话说清楚!她得了什么病?”
“没……没什么……”
我挡在我妈面前,胃里的剧痛达到了顶峰。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我不受控制地张开嘴——
“哇!”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溅在了顾宴昂贵的手工西装上,也溅在了他锃亮的皮鞋上。
全场死寂。
徐清清尖叫一声。
“啊!死人了!”
顾宴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身上的血,又看向摇摇欲坠的我,那双眼睛里的恨意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恐。
“沈听?”
他伸出手想扶我,声音都在抖。
“你别装死……沈听!”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去。
那只手扯下的不仅是墨镜,更是我腐烂人生最后的体面。就像把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裸地剖开在阳光下。
“啪嗒。”
墨镜掉落在地。
包厢里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聚焦在了我那只一直藏在墨镜后的左眼上。
那里没有眼球。
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红肿溃烂的肉窟窿。
一个丑陋的伤疤,裸地暴露在顾宴眼前。
暴露在他那双明亮、清澈、完好无损的眼睛面前。
顾宴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
他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5
“呕——”
顾宴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不是尖叫,不是质问,而是呕吐。
那是一种生理性的、极度惊骇之下的剧烈排斥反应。
他弯下腰,对着满地的酒水和鲜血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剧烈地颤抖着。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谁也不敢说话。
我躺在地上,视线模糊。
那个空洞的左眼眶正对着天花板刺眼的射灯,风灌进去,凉飕飕的,直通脑髓。
我想抬手挡住,可是手动不了。
完了。
被看见了。
这副鬼样子,一定吓坏他了吧。
顾宴吐完,跌跌撞撞地跪爬到我身边。
他不敢看我的脸,却又忍不住去看。
那种想要确认又不敢确认的恐惧,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眼睛呢……”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黑洞,手指在空中剧烈颤抖。
“沈听……你的眼睛呢?”
他的声音轻颤,生怕会把某个可怕的猜想变成现实。
我妈扑过来,一把推开顾宴。
“滚开!别碰她!这下你满意了?!”
顾宴被推得坐在地上,但他神情麻木,只是死死盯着我。
“卖了。”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要让他恨我。
恨我,总比愧疚一辈子好。
“觉得恶心吗?顾宴。”
“为了凑那五百万,我让人把它活生生挖出来卖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恶心?”
“你说谎!”
顾宴突然咆哮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猛地冲上来,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肩膀,眼睛红得滴血。
“你为了博我同情装的,是不是?!”
“你说啊!你怎么敢!”
他在害怕。
他在发疯一样的害怕。
因为他的潜意识里,那个最可怕的答案正在疯狂上涌。
五年前,他做手术的那天,我也消失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我不记得了……”
我看着他,眼泪从仅剩的那只右眼里流出来。
“只要给钱……卖给谁都一样……”
“啊——!!!”
顾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死我,又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沈听,你这个疯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他浑身都在抖,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我的脖颈里,烫得我浑身一颤。
救护车来了。
我被抬上担架。
顾宴想跟上来,却被我妈死死拦住。
他站在原地,看着手里沾染的我的血,那双复明后看过无数美景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一片血红。
6
我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
这三天,顾宴没来。
听护士说,他在满世界地查当年那个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查当年的捐赠记录。
但是查不到的。
那个医生早就了,档案我也让人销毁了。
第四天,是顾宴的婚礼。
我以为我不用去了。
没想到,顾宴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保镖,而是那个顶级医疗团队。
他们给我注射了强心针,给我换上了粉色的伴娘服,甚至还要给那个空洞的眼眶化妆。
“顾总吩咐了,就是拖死狗,也要把你拖上台。”
那个人冷漠地传达着命令。
“他说要让全城人看看,你这烂货是什么下场。”
我苦笑。
还要算什么账呢?
难道非要我死在台上,他才甘心吗?
婚礼现场极尽奢华,在全城最大的水晶宫举行。
我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了舞台的一侧。
那个黑洞洞的眼眶没有戴眼罩,就这样裸地展示在所有宾客面前。
台下一片哗然。
“天哪,那个伴娘真的少只眼睛?”
“好恶心啊,像个怪物。”
“听说就是她当年抛弃了顾总,现在这是吧?”
议论声四起。
我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个易拉罐拉环。
这是我带来的唯一的份子钱。
婚礼开始了。
徐清清穿着百万婚纱,像个公主一样走向顾宴。
顾宴站在舞台中央,脸色惨白,眼底一片乌青,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寒意。
他没有看新娘,目光死死地锁住角落里的我。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交换信物。”
司仪热情洋溢地喊道。
徐清清拿出了那枚粉钻戒指,一脸娇羞。
顾宴却没有动。
他盯着我,突然开口。
“慢着。”
全场安静下来。
“在交换戒指之前,”
顾宴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丝疯狂的颤抖。
“有一份特别的礼物,要展示给大家看。”
徐清清脸色一喜。
“阿宴,你给我准备了惊喜?”
顾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是啊,大惊喜。”
他打了个响指。
舞台后方巨大的LED屏幕瞬间亮起。
我以为会是什么浪漫的VCR。
然而,出现的画面,却让我浑身的血液倒流。
那是一张张照片。
第一张:我跪在医生面前,头磕得鲜血淋漓。
第二张:我躺在手术台上,左眼缠着纱布,脸色惨白如纸。
第三张:一份眼角膜捐赠协议书。
落款签名:沈听。
受赠人:顾宴。
第四张:一份病历单。
白血病晚期,放弃治疗同意书。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我惊恐地看着大屏幕,浑身剧烈颤抖。
他查到了……
他怎么会查到的?!
“不可能……不可能……”
徐清清的笑容僵在脸上,尖叫起来。
“这是假的!这是P的!关掉!快关掉!”
她疯了一样想去拔电源。
却被顾宴一把抓住手腕,狠狠甩在地上。
“徐清清。”
顾宴的声音阴鸷,像是从里爬出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直接砸在徐清清脸上。
“拿着她的眼睛来邀功,你这五年睡得安稳吗?”
“徐清清,你把我们当傻子耍,你真该死!”
原来,这三天他没来医院,是去翻了个底朝天。
他把一切都查出来了。
7
“不……阿宴你听我解释……”
徐清清哭着去抱他的腿。
顾宴一脚踢开她,转过身,一步步朝我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那身昂贵的新郎礼服。
全场的宾客都惊呆了,没人敢说话。
只有背景音乐里那首《婚礼进行曲》还在不知死活地放着。
顾宴走到我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当着全城权贵的面,这个不可一世的顾氏总裁,跪在了一个独眼残疾的女人面前。
“听听……”
他颤抖着伸出手,捧住我的脸。
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我那个空洞的眼眶。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没有恶心,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心碎。
“疼吗?”
他哽咽着问。
“当初把眼睛给我的时候……疼吗?”
我看着他嚎啕大哭,心里的防线终于彻底崩塌。
我想给他擦眼泪,可是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不疼……”
我气若游丝地说。
“顾宴……别哭……真的一点都不疼……”
“你为什么不说!你看着我羞辱你,骂你贱货!”
“你用我的无知,一刀刀凌迟我!沈听,你真狠啊!”
“我拿着你的眼睛,看了这五年的风景,”
“却把你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我是!我真该死啊!”
他疯了一样扇自己耳光。
“啪!啪!”
每一巴掌都用了全力,嘴角渗出了血。
“顾宴!别打了!”
我拼尽全力,抓住他的手。
这一激动,口一阵剧痛,最后一口气终于散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迅速变黑。
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顾宴……”
我把手里那个攥得发热的易拉罐拉环,塞进他手里。
“这个……还给你……”
“当年的求婚……还算数吗?”
顾宴握住那枚拉环,用力点头,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算数!算数!听听,我们结婚!现在就结!”
他手忙脚乱地把拉环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好。
“真好看……”
我努力睁大那只右眼,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真好。
这双眼睛,替我看了好多我没看过的风景。
“顾宴……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如有来生……换我做那个瞎子……”
“你来做那个看风景的人……”
“只要……风景里有你……”
手无力地垂落。
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这一次,我不用再戴墨镜了。
8
顾宴疯了。
他不信我死了。
他在婚礼现场抱着我的尸体,谁也不让碰。
他把所有宾客都赶了出去,把徐清清送进了监狱。
他抱着渐渐冰冷的我,坐在满地的鲜花里,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以前的故事。
他说:“听听,你看,这枚拉环戒指多亮啊,比钻戒还亮。”
他说:“听听,你醒醒,我们去度蜜月,去看海。”
直到我妈哭着给了他一巴掌,他才呆滞地让人把我带走了。
我的葬礼很简单。
顾宴整个人瘦脱了相,胡子拉碴,那双眼睛里再也没了光。
他守在我的墓前,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火化的时候,他死死抱着骨灰盒。
后来,顾宴真的终身未娶。
他成立了“听宴慈善基金”,专门救助白血病儿童和眼疾患者。
他经常一个人去海边,戴着那枚生锈的易拉罐拉环,对着大海发呆。
有人说,顾总的眼睛很漂亮,但他好像从来不笑。
也有人说,顾总经常对着空气说话,叫着一个叫“听听”的名字。
五年后。
又是一个深秋。
在我忌的那天,顾宴喝了很多酒,来到了我的墓前。
夕阳西下。
他靠在冰冷的墓碑上,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听听。”
“这双眼睛,我看够了。”
“没有你的世界,再亮也是黑的。”
“我把它们还给你,好不好?”
“这五年,我看遍了世间繁华,”
“却再也找不到最美的风景了。”
第二天,守墓人发现了顾宴的尸体。
他安详地靠在我的墓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嘴角带着久违的笑意。
纸条上写着:
【请把我的眼角膜取出来,和沈听葬在一起。】
【我想让她,重新看清回家的路。】
【若有来生,换我把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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