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窗外的不明窥视,像一细微的冰刺,扎进了苏雨微看似逐渐步入正轨的生活。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陈薇。陈薇已经够累了,白天在仓库搬运分拣,晚上还要啃那些艰涩的教材,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告诉她,除了徒增恐慌,于事无补。
但苏雨微自己并未放松警惕。接下来的几天,她在川菜馆后厨重复着油腻劳作的同时,感官始终维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戒备状态。回到格子间,她也会在睡前更加仔细地检查门窗,倾听楼道里每一丝异常的声响。她甚至尝试调整了自己在窗前练习写字的位置,选择了一个既能借助灯光、又恰好能被屋内杂物阴影半遮掩的角度。
那块来自临河镇的【无标识铁令牌】的相关信息,在她意识中清晰存在。她反复“回想”着它的细节:粗糙的质地,冰冷的触感,边缘不经意的磨损,以及系统描述中那句“可能引起相关人员注意或获得有限度‘通行’便利”。它像一张牌,一张效果不明、打出后可能带来机遇也可能引来更烦的牌。现在,是把它握在手里继续观察,还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它来试探、甚至打破僵局?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快,也来得……有些奇特。
这天下午,苏雨微提前完成了洗碗工作——王老板接了个团队餐,大部分碗碟是统一的一次性餐具,节省了不少功夫。她拿到当天的工资,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绕路去了上次那家社区图书馆。她想去看看那张“暗角观察员”的招募海报还在不在,顺便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整理一下思绪。
刚走到图书馆所在街区的拐角,远远就看到图书馆那栋红砖小楼门口,似乎围着几个人。不是平时那种安静出入的读者,而像是发生了点什么小争执。
苏雨微脚步放缓,借着路边行道树的遮掩靠近了些。
只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图书馆那个总是打瞌睡的白发女管理员,此刻正一脸无奈地对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腋下夹着个破旧公文包、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解释着什么。那男人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声音很大:
“……凭什么不让我进?我交了会费的!我有权利使用这里的资源!你们这是歧视!歧视我们做独立研究的小个体!”
他的唾沫几乎喷到管理员脸上。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某快递公司的工服,一脸尴尬,手里拿着个不大的纸箱,似乎是想送货进去却被这场面堵住了。
苏雨微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争吵的两人,落在了那个快递员身后,图书馆大门内侧的阴影里。那里站着一个人,正抱臂倚着门框,静静看着门口的闹剧。
是沈星河。
他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像看热闹,也不像要介入,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的目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无意地扫过了苏雨微藏身的树荫方向,但没有任何停留,很快又回到了争吵的中心。
苏雨微心头微凛。沈星河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经常来?那个吵闹的中年男人口中的“独立研究”又是什么?
管理员显然不胜其烦,试图安抚:“张先生,不是不让您进,是您上次……上次在古籍区大声朗诵您的研究成果,严重影响其他读者了。我们按规定……”
“我的研究是伟大的!是颠覆性的!那些凡夫俗子不懂,是他们的损失!”被称为张先生的中年男人更激动了,公文包都差点甩出去。
就在这混乱当口,那个被堵住的快递员趁两人说话间隙,侧身想往里挤:“麻烦让让,我送个件,放前台就行……”
“不行!”张先生猛地转身,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口,“谁知道你箱子里是什么?万一是危险品呢?图书馆是神圣的知识殿堂,不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放东西进去!我要检查!”
他说着,竟伸手要去抢快递员手里的箱子。快递员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躲闪:“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是客户隐私!”
场面眼看要失控。管理员急得直跺脚。
就在这时,门内的沈星河动了。他几步走出来,脸上挂起那副苏雨微见过的、温和有礼的笑容,挡在了张先生和快递员之间。
“张老师,消消气。”沈星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您的研究价值,大家有目共睹。不过这位快递小哥也是职责所在,都不容易。”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从快递员手里接过那个小纸箱,掂了掂,对管理员笑道:“王阿姨,我正好要进去查资料,帮小哥带进去放前台吧,省得堵在这里影响张老师思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那个神经质的张先生,又解了快递员的围,还帮管理员解决了麻烦。张先生被他一句“张老师”叫得气顺了些,哼了一声,总算不再纠缠快递员,但还是愤愤不平地对着管理员又嘟囔了几句什么。
沈星河对快递员点了点头,抱着纸箱转身进了图书馆。快递员如蒙大赦,赶紧骑车溜了。管理员也趁机拉着还在碎碎念的张先生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继续劝说。
一场小小的风波,被沈星河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苏雨微从树后走出来,假装刚到的样子,向图书馆门口走去。经过管理员和张先生身边时,她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到那个张先生还在用亢奋的语调说着什么“信息闭环”、“认知屏障”之类的奇怪词汇。
她走进图书馆。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陈旧的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极低的交谈声。沈星河已经不在门口,那个小纸箱被随意地放在前台的角落。
苏雨微没有直接去布告栏,而是先在阅览区绕了一圈。果然,在一排靠窗的位置,她看到了沈星河。他已经坐下,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手边放着一杯从自带保温杯里倒出的热水,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门口的事从未发生。
苏雨微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恰好能被书架半遮挡的位置坐下,随手从架上拿了本地理图册摊开,目光却落在沈星河身上。
他看得很认真,不时用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侧脸线条净,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之前见面时没戴),显得更加斯文。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安定、好学、与世无争的气息,完美契合一个普通研究生的形象。
但苏雨微忘不了他刚才处理门口冲突时那份恰到好处的熟练和从容,那份与年龄略不相符的沉稳。还有……他接过快递箱时,手指似乎极其短暂地在某个角上按压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她在图书馆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沈星河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偶尔喝口水,翻一页书。直到他合上书,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全程都没有再看苏雨微这边一眼。
苏雨微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布告栏前。那张“暗角观察员”的招募海报还在,联系方式也没变。她默记了一遍,然后离开了图书馆。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迷离而繁华。苏雨微走在人行道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下午的见闻:神经质的“独立研究员”张先生,沉稳化解冲突的沈星河,还有那个被沈星河接触过的小快递箱。
张先生像个都市怪人,看似无稽,但联想到“暗网”、“隐秘信息”这些概念,这类沉迷于某种偏执“研究”的人,有时反而可能接触到常人忽略的角落。沈星河……他今天出现在图书馆是常态吗?他为什么主动接过那个快递箱?
最重要的是——今晚,那个窗外的“暗影”,还会不会来?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她之前相对简单的“观察”阶段可能快要结束了。图书馆的招募海报、沈星河若隐若现的特殊性、周小鹏卷入的债务麻烦、楼上李爷爷的神秘、还有昨夜窗外的窥视……这些分散的点,似乎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将要汇聚到一处。
而她,正站在这个即将形成的漩涡中心。
她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这样被动地观察、等待,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直到任务时间耗尽?还是主动出击,利用手中有限的筹码——比如那块【铁令牌】,比如对沈星河的初步接触,比如周小鹏可能提供的底层信息渠道——去试探,去搅动,从而更快地接近目标“暗网接线员”?
前者更安全,但可能一无所获,面临任务失败的风险。后者危险,却可能打开局面。
回到灰扑扑的居民楼下,李爷爷依旧坐在那把破藤椅上,闭着眼听收音机。苏雨微经过时,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老头,眼皮忽然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短暂的、难以形容的深意。然后,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起风了,关好窗。”
说完,眼皮又耷拉下去,仿佛刚才只是梦呓。
苏雨微的心猛地一跳。起风了?关好窗?
这是……提醒?警告?
她没做任何回应,像往常一样微微点头,快步走进了楼道。
回到格子间,陈薇还没回来。屋里安静,窗外是对面楼黑黢黢的墙壁。
苏雨微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销,又拉严了窗帘。她坐在床边,从贴身的口袋里(实际上并无实物)再次“感受”了一下那枚【铁令牌】的存在感。冰凉,粗糙,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腥锈气息。
李爷爷的话,沈星河的行动,图书馆的海报,夜市的喧嚣,窗外的暗影……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碰撞、交织。
她打开那个记录观察的拼音本,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缓慢而坚定地,写下了一个词:
“试探”。
然后,在下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箭头,箭头指向另一个词:
“沈星河?”
窗外,城市的夜风确实渐渐大了,吹得老旧窗框微微作响。
山雨欲来。
而这一次,她或许不该再仅仅“关好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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