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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孟婆亲自来访——或者说,她的投影来访。毕竟活人下地府手续麻烦,而她“忙着熬汤,没空上去”。

水镜术投射出的影像有些失真,但能看清是一位穿着素雅古装的中年女子,围裙上沾着可疑的汤汁渍,手里还拿着长柄汤勺。背景是冒着热气的巨大汤锅,以及排到视线尽头的长队。

“莫老板,”孟婆的声音隔着阴阳两界传来,带着锅勺碰撞的哐当声,“我遇到职业生涯最大危机。”

“请说。”

“我的汤,失效了。”孟婆表情崩溃,“上周开始,连续七个魂魄喝了汤,过了奈何桥,走到望乡台时突然想起前世——抱着柱子哭喊‘我还要回去找我老婆/老公/猫/未还的花呗!’”

小纸人浮现“质量控制问题”字样。

“配方没变?”

“千年配方,一丝不差。”孟婆用汤勺敲锅边,“忘川水、三生泪、离别苦、记忆尘,比例精确到毫厘,火候用幽冥鬼火定时辰——可就是不灵了!”

“原材料来源呢?”

孟婆沉默了一下:“忘川水……最近上游新建了个鬼魂情绪疗养院,说是让魂魄在投胎前‘释放负面情绪’,可能水里掺了太多‘执念残留’;三生泪是从月老那儿进的货,但那老头子最近哭点低,眼泪可能浓度不足;记忆尘倒是没问题,可单靠它也撑不起一锅汤啊。”

我懂了。供应链危机,跨界污染,加上老牌供应商质量下滑。

“孟女士,您希望我们提供什么服务?”

“两件事。”孟婆伸出两手指,“第一,查出汤失效的真正原因并解决;第二,如果解决不了……帮我编个理由,让投诉的鬼魂接受‘部分失忆也是失忆’这个概念。”

我挑眉:“第二个要求有点……”

“加钱。”孟婆脆地说,“地府公务员工资不高,但我有熬汤的额外津贴,还有忘川边纪念品商店的分红——数字你开。”

我看着账户里刚入账的几笔尾款,又想起下季度要交的超自然营业税率上调。

“接。”我说,“但需要实地考察。活人下地府的手续……”

“我帮你办临时通行证。”孟婆的影像开始模糊,“不过提醒你,地府最近在搞‘优化投胎体验’改革,阎王心情不好,见到活人可能想留你‘体验完整流程’……”

通话结束。

我转头看向小纸人:“查一下地府临时通行证申请流程,还有……买份阴阳两界意外险。”

小纸人身上密密麻麻浮现出《地府入境须知》《活人地府行为规范》以及“黄泉路交通险”报价单。

孟婆的案子需要筹备,但新客户不等人。

白瑾介绍的树精表哥来了——就是石狮子客户提过的,看上行道树那位。

客户叫森守,行道树成精,三百年树龄,在妖都中央大街站岗。化成人形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头发是清新的浅绿色,衣服上有木纹,说话带着树叶沙沙的腔调。

“莫老板,”森守腼腆地递过一张照片,“我喜欢她三百年了。”

照片上是一盏路灯。老式煤气灯造型,铁艺雕花,灯罩有点锈迹,但整体透着岁月的美感。

“她叫明光,1900年安装,比我早来五十年。”森守眼神温柔,“我们并肩站了三百年,她晚上发光给我照明,我白天给她遮阴避雨。直到……去年市政改造。”

他声音颤抖:“他们要换LED智能路灯!说明光太老旧,能耗高,要拆走!”

我大概明白了:“所以您希望……”

“我要明光留下来!”森守握拳,“或者至少,拆走前,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三百年了,我一片叶子都没敢飘到她身上,怕她不高兴。”

纯情树精的百年暗恋。有点感人,如果忽略对象是盏路灯的话。

“明光……有灵智吗?”

“应该没有。”森守低落,“我试过用树碰她的灯杆,用风传话,甚至请路过的小鸟在她灯罩上啄出摩斯电码——没反应。她就是一盏普通的、美丽的、即将被拆除的路灯。”

单相思,对象无意识,加上市政规划这种庞然大物。

难度很高。

但森守掏出了一袋树种:“这是我三百年结的精华树种,任何一顆种下去都能长成灵木,市价……够买下整条街的路灯。”

我接过树种袋,手感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的生命力。

“森先生,我们有两条路。”我在白板上画图,“第一,用‘文物保护’的名义保住明光,但这需要她具备‘历史价值’;第二,让明光‘觉醒灵智’,这样她就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当然,也有权回应您的感情。”

森守眼睛亮了:“能觉醒灵智?”

“需要一些‘点化’。”我想起石敢当点化财财的例子,“但路灯和貔貅不同,她本身没有神兽基,点化成功率……不好说。而且即使觉醒,也不一定喜欢您。”

“没关系!”森守激动得头发开始长新叶,“只要她能‘知道’这三百年有棵树一直陪着她,就够了!”

纯情得让人心疼。

合同签了。预付金是半袋树种——我小心收好,这玩意儿在妖界黑市能换套房。

处理树精案子的同时,地府手续办下来了。

临时通行证是一块刻着符文的骨牌,有效期三天。小纸人不能去(纸怕火,地府到处都是幽冥鬼火),我只好单枪匹马——或者说,单魂匹马,毕竟肉身得留在上面。

“离魂程序”由一位退休的走无常大叔作,他在妖都开“阴阳快递”,做灵魂出窍服务。

“躺好,放松,想着你最快乐的事。”大叔拿着引魂铃,“过程有点像全麻手术,醒来时你已经在地府入境处了。记住:别喝任何自动售货机里的‘孟婆茶饮料’,那是山寨货;别跟黄牛买‘投胎加急票’;见到牛头马面要礼貌,他们最近在评文明执法标兵……”

我闭上眼睛,想着银行账户余额——这确实让我快乐。

铃声响起。一阵抽离感。

再睁眼时,站在一个类似老式火车站的地方。牌子写着“地府入境管理处—奈何桥分处”,排队的长龙蜿蜒到视线尽头,男女老少、各种奇形怪状的魂魄,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在刷手机(阴间居然有信号)。

轮到我了。窗口里是个打哈欠的鬼差,瞥了眼我的骨牌:“活人?公务?”

“孟婆汤质量调研。”

鬼差在平板电脑上划拉几下:“直走左转,汤品检验科。提醒你,活人在地府停留超过72小时会自动触发‘疑似滞留魂魄’程序,到时候想回去得写三份报告。”

“谢谢。”

我沿着指示牌走。地府的建筑风格很混搭:奈何桥是古风石桥,但桥头有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今投胎号段”;忘川河水流淌,岸边却立着“禁止游泳,小心水鬼”的警示牌;远处望乡台像个观光塔,顶层有咖啡厅招牌。

孟婆的熬汤点在桥中央,是个开放式厨房,大锅冒着热气。她本尊比投影看起来更疲惫,黑眼圈深重,正用汤勺搅拌着,一边对排队的魂魄喊:“今‘酸甜苦辣记忆清除汤’,新品试用,反馈可获忘川纪念钥匙扣——”

“孟女士。”

她抬头:“莫老板?这么快?”放下汤勺,擦了擦手,“走,去我办公室谈。”

所谓的办公室是汤锅旁一个小隔间,堆满账本、调料罐和鬼魂投诉信。墙上贴着“本月KPI:失忆率99.9%”的标语,但下面的实际完成率是“87.2%”,用红笔圈出。

“情况恶化了。”孟婆递过一份报告,“今早又有三个魂魄投诉,其中一个前世是律师,说要联名地府‘虚假宣传’。”

我看着数据表:“我能取些汤样和原材料样本吗?带回阳间化验。”

“可以,但别用玻璃瓶,忘川水腐蚀性太强。”她拿出几个特制陶罐,“另外……阎王那边给了我最后通牒,一周内解决不了,就让我‘提前退休’——去畜生道轮回体验生活,说是‘深入基层改进服务’。”

压力山大。

取了样本,孟婆带我看供应链:忘川上游果然建了那座“鬼魂情绪疗养院”,一群鬼魂在河边做瑜伽、哭诉、写悔过书,情绪废水直接排入河中;三生泪供应商月老最近失恋(他自己牵的红线被截胡了),眼泪收集器里全是苦味成分;记忆尘倒是没问题,但单一材料撑不起复合效果。

“本原因是配方平衡被打破了。”我得出结论,“忘川水里的‘执念残留’增强了记忆的黏性,三生泪的‘情感浓度’不足无法中和,导致汤的‘遗忘因子’被抵消。”

孟婆脸色发白:“那怎么办?”

“两个方案。”我竖起手指,“第一,净化原材料,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上游疗养院是阎王小舅子开的,动不了;第二……调整配方,加入新的‘强效遗忘剂’。”

“比如?”

“比如,‘数字化信息过载’。”我想到阳间的现状,“现在的魂魄死前都沉迷手机,大脑里塞满碎片信息。如果我们在汤里加入模拟‘短视频无限刷’的咒术,让他们的意识陷入信息泥沼,自然就会忘记前世。”

孟婆呆住了:“这……这不算作弊吗?”

“这叫‘用户体验优化’。”我正色道,“而且我们可以包装成‘数字孟婆汤2.0’,宣称‘更符合现代魂魄认知习惯,遗忘过程无痛且具有娱乐性’。”

她挣扎了几秒,看了看墙上的KPI,咬了咬牙:“配方你调,责任我担——但效果必须保证!”

“需要一些阳间的‘数字咒术专家’协助。”

“钱不是问题。”

我们签了地府补充协议。我带着样本和配方构想返回阳间——离魂回归的过程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醒来时头晕目眩,嘴里还有孟婆汤的余味(苦中带甜,像过期可乐)。

回到办公室,森守的案子有新进展。

小纸人已经调查了市政规划:中央大街改造计划下月启动,明光路灯确实在拆除名单,编号047。

“时间紧迫。”我对森守说,“我们需要双管齐下:一方面走‘文物申报’程序,另一方面尝试点化明光。”

文物申报由小纸人办,它伪造(借鉴)了一堆历史文件,声称明光路灯是“妖都早期煤气灯工业遗存”、“见证三百年城市变迁”、“与著名树精森守构成‘街景共生文化符号’”。

但市政那边回复冷淡:“历史价值不足,且影响街道亮化升级。”

点化方案则更复杂。我咨询了石敢当——他刚和财财“度石月”,感情升温中。

“点化死物需要庞大的灵力,而且要器物本身有‘灵性基础’。”石敢当在电话里说,“路灯……有点难。但如果有‘三百年陪伴’的情愫积累,也许能催生出微弱的灵性火苗。”

我们设计了一个“情感共鸣点化阵”:以森守的本体树为阵基,抽取他三百年的思念情感作为能量,辅以灵木树种作为催化剂,尝试唤醒明光。

实施那晚,中央大街临时封闭(用了个“树蔓延紧急抢修”的借口)。森守恢复树形,巨大的须从地下蔓延,温柔缠绕住路灯基座。我布下阵法,撒下树种粉末。

月光下,森守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三百年的陪伴、守候、不敢言说的爱意,化作淡绿色的光点,顺着树流向路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灯毫无反应。

森守的灵力在快速消耗,树叶开始枯黄。

“停下吧。”我不忍,“再继续你会伤及本源。”

“不……”森守的声音虚弱,“再一会儿……我想让她知道……”

就在此时,路灯的灯罩,轻轻动了一下。

不,不是风。

锈迹斑斑的铁艺灯罩,像花瓣一样,缓缓张开了一个小口。

没有声音,但所有在场者(我、小纸人、躲在远处围观的几只夜猫妖)都“听”到了一个微弱、困惑、刚睡醒般的意念:

“……谁在叫我?”

森守的树叶瞬间恢复了翠绿,激动得整棵树都在颤抖:“明光?是、是我,森守,你旁边的树……”

路灯的意念断断续续:“树……知道……一直挡风……谢谢……”

“不止挡风!我喜欢你!三百年了!”森守一口气喊出来,叶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激动过度)。

明光沉默了很久。

然后,灯罩又开合了一下,像在眨眼:

“……哦。”

就一个“哦”。

森守呆住了。

我忍住扶额的冲动,上前对着路灯用通灵术加强沟通:“明光女士,森守先生对您有深厚感情,如今您面临拆除危机,如果您觉醒灵智,就有权选择留下。”

又一阵沉默。

“留下……继续站着?”明光的意念带着疑惑,“累。想……躺下。”

我们都没料到这个回答。

森守急了:“不能躺!躺下就是废铁回收了!你可以……可以变成移动光源!或者,或者我扛着你走!”

这个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最终,经过艰难沟通(明光的思维很慢,像生锈的齿轮),我们搞清楚了:她确实产生了一丝灵智,但这灵智的“愿望”不是谈恋爱,而是“休息”。站了三百年,累了。

“但我可以……为了你,再站一会儿。”明光对森守说,“你一直……陪我说话。虽然我听不清。”

森守的树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案子最终解决方案:明光以“初生灵智文物”的名义被特许保留原位,但加装了现代LED光源内胆(她表示“亮一点挺好,看得清”),而森守……开始了漫长的“教路灯如何享受站着”的课程。

回访时,森守给了五星好评:“虽然她还不懂爱情,但昨天她说‘你今天的叶子颜色好看’!附言:树种尾款已付,谢谢!”

而明光的评价是:“……还行。就是树话多。”

地府那边,数字孟婆汤2.0研制成功。我们在汤里加入了“无限刷咒术”、“弹幕护眼滤镜”和“十五秒记忆重置循环”。首批试用魂魄反馈良好,纷纷表示“刷着刷着就忘了要投诉什么”,甚至有的要求“再来一碗,刚才那个鬼畜视频没看完”。

孟婆的KPI回升到99.8%,阎龙颜大悦,给了她年度优秀员工奖——奖品是“畜生道十游免排队券”,孟婆转手卖给了黄牛。

尾款到账,地府冥币汇率不错。

办公室的墙洞终于补好了,还装了隔音法阵——因为新案子来了。

这次是妖都水务局打来的:“莫老板吗?我们这儿有个河神,因为水质污染抑郁了,整天让河水倒流抗议。能解决吗?”

我看了看窗外晴朗的天空,又看了看账户余额。

“能。”我说,“但涉及‘神明情绪管理’,收费上浮30%……”

小纸人已经调出《水神心理学》和《抗污染心灵鸡汤话术集》了。

墙补好了,但生意如流水,永远有新的缺口要填。

我泡了杯茶,准备迎接下一个缺德——但这次或许带点环保意义——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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